重生

  悠扬的钢琴声在房间内飘荡。

  白晚风咬紧牙关,蜷起双腿,捂着耳朵,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以求躲开这种烦人的声音。

  可是无论他怎么躲,声音都阴魂不散,好像有几个人追着他拿锥子往他的天灵盖敲,疼得他冷汗直冒。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知道是下嘴唇被咬破了。

  可是这种近乎于自残的动作仍旧无法缓解钢琴声带给人的痛苦。

  不想听钢琴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钢琴声终于停止。

  白晚风松了口气,头探出被子,大口喘气。

  他在床上瘫了一会,终于慢慢恢复意识。

  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和精致的吊灯。应该是傍晚了,房间里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层暖黄色的光,有点燥热的风从窗缝漏进来,闷得人呼吸困难。

  他正躺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

  白晚风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扶着脑袋环视周围。

  因为没有开灯,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

  这好像不是他的睡衣。

  这好像不是他住的地方。

  “汪!”床的边缘被什么东西压得稍微塌陷,一个热乎乎的身子扑进他怀里,抬起毛茸茸的脸冲他咧嘴笑。

  “奶油!”白晚风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白晚风就后悔了。

  奶油是他以前养的导盲犬的名字,因为据导盲犬培训基地的人说,它毛色偏浅,毛也软乎乎的,就像奶油一样,白晚风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可是自从出国之后,他就没见过奶油了。

  眼前的虽然也是奶油色的金毛,脖子上还套着圈索,但肯定不是他的狗。它的狗应该还在国内的那个家中。

  想到这里,他心底涌起一阵惆怅。

  “汪!”金毛又叫了一声,眼睛亮闪闪的,一条尾巴差点摇断,灿烂的笑容能让所有人心情好起来。

  白晚风心里暖暖的,那点低落也随风飘走。

  “要是奶油在的话,应该也是你这样吧,”他温柔地摸摸狗头,“可惜我还没见过它的样子。”

  他五岁时就因病失明,差不多五年前得到那只导盲犬。出国治病的时候,因为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带狗,所以就算后来眼睛治好了,也没能见到奶油的样貌。

  他在国外也遇见过不少金毛,每次见到,都会想起陪伴自己许久的导盲犬。可惜他还在恢复期,不能回国。

  更何况,他还要躲着……

  他心一沉,摸狗的动作也缓下来。

  金毛好像知道他心情不好,更卖力地摇尾巴,还把热烘烘的舌头凑过来,舔他的脸:“汪!”

  “不用这么激动。”白晚风无奈地别过脸,用手抵住狗嘴。

  但架不住狗热情,白晚风躲了一阵,还是无奈躺平,任狗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

  他双手抱住狗头,报复性地把柔顺的狗毛揉得乱糟糟的:“你自己凑过来的。”

  金毛张着嘴,更兴奋了,顶着一头乱毛,随着他的动作摇摆。

  白晚风和狗玩了一阵,累得瘫在床上。

  狗也终于安静下来,温顺地侧躺在他旁边。

  白晚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狗毛:“你怎么自己在这里,你主人呢?”

  金毛中气十足地冲着他叫:“汪!”

  白晚风微笑着擦擦脸。

  得提醒狗主人带狗去刷牙了,这口水味着实不太美好。

  狗又不能说人话,他只能自己去找。

  好在现在他看得见了。

  狗脖子上套着圈索,仔细看上面缝着一块写着字的浅色的布。

  他眯起眼,努力辨认上面的字。

  【姓名:奶油。】

  【性别:男。】

  【年龄:2岁。】

  【我是一只认真工作的导盲犬,就算你拿火腿肠诱惑我,我也绝对不会动摇(`^*)ノ】

  【如果您发现我独身一狗在街上徘徊,请联系我的主人:132XXXXXXXX。非常感谢!】

  好像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中,白晚风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喉咙被什么东西掐住,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手掌和脚掌上有几千只蚂蚁爬过,又麻又痒,就算挠破皮肤也没办法缓和这种痛楚。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越来越远,眼前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湿润触感逐渐把他的意识唤回来。

  他侧头,看到金毛担忧地站在他旁边。

  它的眼角是向下的,没有笑,看起来温柔而悲伤。

  白晚风试探地问:“奶油?”

  金毛应了一声,兴致不高。

  “我没事。”白晚风试着弯起嘴角,摸摸他的头,“我是你的主人?”

  金毛主动用头蹭他的手,眼神清澈温和。

  白晚风轻轻叹了声气,按照记忆找到电灯开关。

  虽然他以前看不见,但好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最开始在墙上撞了那么多次,哪里有些什么还是清楚的。

  随着灯的亮起,房间里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地上铺着地毯,即使赤脚走在上面,也不会着凉。家具的边角都做成圆弧形,还贴着胶带,防止人不小心撞伤。

  床边靠着一只盲杖,门把手上挂着狗牵引绳。

  这是一间看起来很陌生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闭上眼,抬手摸上墙壁。

  熟悉感如潮水般涌来,他能够准确地说出从门口走到衣柜需要几步,衣柜下方的第几层抽屉里放着钢琴曲谱。

  这是他在国内的家。

  他记得他晕倒前应该在许医生的诊所。

  许医生是他哥的朋友,有名的眼科医生。六个月前,许医生联系他,告诉他自己可以治好他的眼疾。那个时候他正因为林北辰的欺骗伤心欲绝,所以没有犹豫,就跟着许医生去了国外。

  他的眼睛果然治好了。许医生是个好人,知道他去得太急,没做好准备,还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他。这段时间他一直借住在许医生家里,生活平淡安宁。

  他以为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直到刚刚。

  令人不快的回忆又涌了上来。

  他坐回床边,用手掌摩挲脑后。

  许医生慌张地回到家,告诉他林北辰知道他在哪了,让他快点躲起来。他看到漆黑发亮的汽车停在楼下,乌压压一群穿着黑衣的高大男人簇拥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在楼下敲门。

  敲门声急促响亮,像是连串的枪声,听得人恐惧惊慌。

  他急着躲开这群人,慌乱中被什么东西砸中脑袋,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就在这里。

  该不会他直接被砸死了吧。这也太离谱了。

  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能精确地找到声音来源。

  是他的手机,就在枕头下面。

  原本很喜欢的乐曲现在格外刺耳。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

  林北辰。一听到钢琴的声音他就会想起林北辰。

  一想起这个名字他就太阳穴疼。

  他用最快速度掀走枕头,接通电话,深吸一口气:“喂?”

  对面传来一个暴躁的男性声音:“之前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声音有点熟悉,但一下子想不起是谁。

  白晚风看看通讯录的备注。

  “经纪人李丰”。

  好像他经纪人是叫这个名字,但是因为他和林北辰在一起之后,很多商演都不接了,需要经纪人忙的工作也少,所以很久没和李丰联系过。

  “你怎么不说话?”李丰更加严厉。

  “抱歉,刚刚在睡觉,没听见。”白晚风回过神来,礼貌回答。

  “你还在睡觉?”李丰却没有因为他的道歉缓和语气,反而声音越来越大,“你是不是忘了晚上要见什么人?”

  白晚风把手机拿远,眯着眼看手机的日期。

  20XX年10月4日。

  是三年前。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回到了三年前,却突然能看见了,只能先回想他晚上到底要见什么人。

  这天发生了什么吗?

  “今天晚上七点要和富临地产的王总吃饭!”好在李丰等不及他慢吞吞地翻备忘录,直接吼,“都几点了,还在睡觉?”

  虽然对这位王总依旧没什么印象,但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他遇到林北辰的日子。

  林北辰的生日在十一月,他是在林北辰25岁生日前一个月遇到林北辰的。

  那个时候有个富商要请他在自己结婚三十年纪念日上演奏,请他去商量细节。

  他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商演,就去了。那个时候他的事业不太景气,两年前凭借盲人身份夺得国际钢琴比赛大奖一炮而红之后,他确实风光了一阵。但是他状态逐渐走低,很久没有创作出新的乐曲,弹钢琴时的灵气也越来越少,慢慢被大众遗忘,平常也只是接接商演过活。

  对方给的价格很高,他对这次合作也充满希望。

  没想到对方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动手动脚,还摸着他的手油腻腻地说他和自己的初恋长得很像,想和他继续发展。

  一边筹备结婚纪念日,一边却对着初次见面的人表白。

  白晚风当场就不想接这个工作了,可是李丰不知道去哪了,他一个瞎子,连离开餐厅都不知道怎么走。

  林北辰就是在这个时候恰好出现,轻轻松松地把他从那种孤立无援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一个月后,他接下了林北辰的委托,成为了他私人的钢琴师。

  他给林北辰弹琴,也教林北辰弹琴。

  每个周日下午,林北辰都会坐在琴房里,安静地听他弹琴。

  整个下午都只有他们两个人,流畅优美的琴音在房间内流淌,温热而平稳的呼吸在昏暗的灯光中渐渐变重,交缠融合。

  他们将彼此封在狭小灼热的空间内,与外界的一切都切断关联。

  偶尔窗外会有沙沙的雨打落叶的声音或清脆的鸟鸣,惊散相互勾缠的绵长吐息。

  半年后,他们在一起了。

  林北辰出身豪门,风度翩翩,体贴温柔。

  他以为他和林北辰是两情相悦,会永远在一起。

  可惜……

  白晚风鼻尖一阵酸涩。

  认识第三年的时候,他无意中得知,林北辰的家人正在催他结婚,他也确实见了几名同样出身的富家千金。他还和一个和白晚风长得很像的明星私交甚密,那个明星从籍籍无名到爆火全国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人人都说他背后一定有人在捧。

  林北辰身边有很多身体健康,年轻貌美的人,任何一个都比白晚风适合做恋爱对象。而林北辰会和他在一起,可能……只是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相处起来很新奇。

  林北辰一直说在帮他找治眼睛的方法,可是找到能给他治眼睛的医生了,却一直瞒着他。

  他怎么也想不通,林北辰为什么不告诉他。

  好像,林北辰希望他一直瞎着。

  那段时间,林北辰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奇怪,虽然照顾他的时候仍旧细致入微,却有意无意地不让他和许医生他们接触,后来连他出去跟老朋友出去聚会都要派人盯着,简直就是在监视他,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现在,他回到了三年前,他还不认识林北辰的日子。

  “你又睡着了?”李丰的声音差点震破他的耳膜。

  “没有。”白晚风拧起眉,把手机举得老远,“今晚是要商量王总结婚纪念日演出的事,对吧?”

  他确认了一下。

  “亏你还记得。”李丰哼了一声,“不过这件事我给你推了,有位先生指定要今天晚上见你。你好好准备。”

  “推了?也好。”白晚风歪头,“谁要见我啊?”

  “北斗集团的林总。”

  好像有一根弦在脑中崩断。

  白晚风声音颤抖:“林北辰?”

  “你知道?对,就是他。人家说了,每周去弹一次钢琴,有人接送,弹什么曲子你来定,中途可以随时休息,提供下午茶和晚餐。价格你定,多少都能商量。”

  “林北辰……林北辰为什么要找我?”白晚风抓抓头发,有点混乱。

  “这我怎么知道。”李丰冷哼,“你现在也比不上以前了,有这么好的差事自己偷着乐吧。晚上好好准备,别在林北辰面前丢脸。”

  死一般的沉寂持续了很久,一个清澈的男声打破寂静。

  “我不去。”

  狂风暴雨般的怒吼在他耳边炸响:“你说什么?”

  白晚风轻轻一笑:“我说,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