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晨,当几名傲罗来到霍格沃茨的时候,哈利正拿着一片吐司,用餐刀在上头涂抹着一层厚厚的野莓果酱。

  他这几天的生活很充实,可以说是充实过了头。

  半夜时不时从沙发上滚下来(已经习惯并能继续熟睡),早上先等两人用完早餐,带着斯内普去医疗翼追踪检查,然后是药浴和按摩时间,午餐以后小睡一会——主要是魔药大师的健康仍渴求睡眠——或者哈利会给自己找点事做。在那之后,直到晚餐前,他们会度过数个小时的阅读时光......哈利负责阅览并且诵读,但通常不知道他自己到底都读了什么。

  晚饭之后是自由时间,哈利几乎被允许做他想做的所有活动——除了在寝室里玩魁地奇。他通常用来写信给二个朋友,或者,和斯内普说话。

  值得高兴的是,对于阅读工作他可是越来越上手了。但另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则是:几日以来,这项工作似乎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果。

  他能从斯内普有些暴躁的态度感觉出来。

  其实与以往的作风相较,魔药大师可称得上是相当克制了。这是说,他甚至没有对哈利表现出过多的不耐——即便这名年轻人昨日傍晚才不小心多翻了一页,让某项纪录上已不幸亡故的实验对象,经他之口又毫发无伤地(在另一个实验中)复活了。

  哈利本来都以为自己要被骂惨了。他已经准备好随时摀住耳朵,反正谁也不会察觉这点小动作,不是吗?

  但让他意外的是,斯内普并没有抛出任何责骂或讽刺的句子,而是在让他重读了一次以后翻回前页,很快地厘清了状况,让他从正确的页数接着读下去。

  这太怪了,庆幸的同时,哈利又不免感到事情有些异样。难道是病痛让斯内普不舒服到没心情发脾气了吗?

  「哈利,在吗?你得准备一下,有客人来了。」壁炉窜出了绿色火焰,米勒娃·麦格的呼唤声随即传出。

  「好,现在吗?」哈利立即心领神会。他放下手中的餐刀,下意识地朝一旁的魔药大师看了一眼。后者正聆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面无表情地喝着他的西红柿蔬菜汤。

  哈利有点同情地将视线移到那碗汤上头。为了消化考虑,里头的菜全都只经过水煮,汤中一点油份都没有,调味寡淡,只加了些许盐巴;一开始出于好奇,他也向尼奥要来了一碗,从此确定了自己绝不想三餐都需与这样的食谱为伍。

  「等你用完早餐,来校长室一趟,好吗?」麦格用一种没得商量的语气吩咐着。

  这明显不是她日常的说话态度,哈利知道,恐怕是因为有其他人......那些客人,正待在校长室里,也可能就在她身旁。

  在那场小型集会后,他们又讨论了几回魔法部接下来可能的动作,虽然魔药大师对于二名同事总要在医疗翼——在他的检查行程中——碰头并借故开起茶会这事表达过深切的不满,但只要讨论起正事,这名前双面间谍便会很快地忘了不满之情,专注于对全局的沙盘推演,聚精会神地思考起可行方案。

  与几位师长热烈讨论的情况不同,哈利通常只听不说。一来是感觉自己插不上话,二来是......至少在短时间之内,他可不想再近距离目睹上回那种剧烈的冲突场面。

  「没问题。我需要带什么教材过去吗?噢,事实上,我已经整理了一些三年级的教案......但仍不完全。」他佯装着自己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彷佛只是一名菜鸟教师,单纯以为要面对,呃,好比是又一个魔法部派来的高级调查官。

  「没关系,亲爱的,人过来就行了。我想客人们只是想进行一些......对于霍格沃茨职员们日常生活情形的了解。」

  「好的,校长,我一会就去。」哈利乖巧地答复。

  飞路很快地切断了。然而,只要一想到他们的校长正如何按捺着怒意,内心是如何想将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扫地出门,哈利不禁一阵莞尔。

  思及此处,他将脑袋转向魔药大师,发现对方的脸上正挂着标志性的嘲讽神情。

  「他们可真是一成不变,不是吗?」想着沙盘推演的内容,哈利微微勾起了嘴角。不仅是时间点,连做法都与他们想的一模一样。

  「我想,米勒娃多少还是得感谢金斯莱,」与这句话相反,西弗勒斯的语气听上去明显有些不以为然,「即便截至目前为止,他提供的完全是些了无新意的情报。」

  哈利对此耸了耸肩。「那只能说明魔法部的做法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们早就都想到了。」说完他狠狠地咬了几口吐司,高高兴兴地嚼了起来。

  舀了几回,察觉碗里蔬菜所剩无几后,西弗勒斯放下了汤匙,将碗往前轻推。接着,他清了清嗓子。「对于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质询,我猜你已经准备好了?」

  「唔嗯。」嘴里仍塞满食物,哈利只好先点了点头。

  从师长们的对话中他了解到,在英国魔法部的编制雇员中,霍格沃茨毕业生的比例可谓相当高。而仍须在第一线奔波,又只能分配到危险等级较低的任务(好比造访一所学校)的——庞弗雷夫人直接称呼为——那些毛头小子们,早些年可还都是他们的学生。

  「金斯莱会确保他们之中的佼佼者被困在阿尔巴尼亚,持续打探一些不存在的线索。」麦格教授的原话是如此说的。这也让哈利当下放心了不少。

  虽然很对不起那些尽忠职守的傲罗们,但总比他们将锐利的目光投向自己,逐句检视他所说的每一句谎言要来得好。年轻的救世主有些歉疚却又十分庆幸地想着。

  「如果他们问起——你为何偏偏选择回校——关于你的职业生涯,这世上还有许多选择,你该怎么说,波特?」西弗勒斯问道。

  「嗯,这个嘛,我会这么说,」舔了舔嘴唇后,哈利挥舞着双臂,以一种戏剧化的口吻滔滔不绝地宣示着,「原因只有一个,非常简单——因为我热爱魔药学。这门学科太令人着迷了,是的,我特别热爱学习,以及,特别是在霍格沃茨,它是世上最好的学校!还有,呃,想想看,谁能抗拒一份拥有暑假的工作呢?」

  必须承认,这些灵感与观点多半要感谢他的二名朋友,特别是赫敏。虽然他不得不改动一点细节,毕竟对这名聪慧的女巫来说,几乎每一门学科都能令她着迷。

  至于假期的那小部分,无疑是来自于罗恩的随口一提。

  「纯粹的鬼扯。」西弗勒斯讥笑道。

  「嘿,我的成绩并不算差。」哈利抗议道。

  「显然我可能没听清楚......在场有任何人提到这点了吗,波特?」西弗勒斯故作惊讶地开口。

  意识到自己终究很难说赢眼前的男人,哈利放弃继续这个话题。再说,他也并不真的感觉到斯内普抱持着什么恶意。「反正我准备好了。」他索性岔开了话题。

  「希望如此。」与当事人的乐观情绪不同,西弗勒斯对此仍抱持一些保留态度。

  在他看来,相较自家学院的学生们,波特实在是太好套话了。若非米勒娃保证会在一旁陪同,而他们又给波特好好模拟过了应答场面,他现下的担忧可远不止于此。

  「一切都会没事,我会解决的。」哈利十分肯定地作出承诺。

  说也奇怪,年轻的救世主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在这件事上失手,影响到的只有哈利·波特一个人,也许自己会更加害怕或不安。可它偏偏不是......所以他得做好每个环节,为了霍格沃茨,也为了——这事仍使他隐隐愤怒着——没能在战后得到正确待遇的斯内普。一想到这些,他的心中就充满了力量,就好像......好像他能为他们作到任何事。

  并不打算给眼前的年轻人泼冷水。对于这种格兰芬多式的豪情壮志,西弗勒斯实在太过熟悉。凤凰社的例会上,特别是每当需要一些艰难任务的执行者时,那些来自狮院的成员们无分老小,简直个个争相希望得到阿不思的青睐;他们几乎是抢着轮流进行演说,对自愿赴死一事表达迫切渴望之情。

  就彷佛他们争的是某种求之不得的荣誉。但实际上,那些任务无论或大或小,或明或暗,都在魔法世界的公众视线范围以外,牺牲者也并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美名。

  无论花上多少年,他都无法真正适应这个群体的普遍心理。(但这并不是说他感到讨厌。)

  相较起来,他那些食死徒的同僚们,行事动机倒较为使人理解......弱肉强食,残忍暴虐,享乐式杀戮,对权力的渴望以及过度膨胀的贪婪心理。(而这也并不是说他能喜欢。)

  大多数时候,他并不参与那些令人作呕的......游戏。所幸,其余食死徒们只会觉得他伪善,与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差距;而凤凰社则会因为他没有参与这些,认为他至少尚未泯灭人性,与他们可能多少有些相似,关心世人,甚至,崇尚着集体荣誉。

  这名双面间谍长年潜伏在阴影的夹缝里,伸手能触及一些光明,却又过多地让黑暗浸染。如同寓言中的蝙蝠,既不是鸟,亦不属于兽类。

  鸟与兽眼中的蝙蝠形象,构成来源不过是些失真与扭曲的想象,揉合先入为主的偏见。可他却受用极了。他仰赖误解而生存,仰赖虚构而强大,并为之感到舒适与庆幸。

  可以的话,他也并不想被任何人理解到更多真实的一面。

  (可惜,波特在这,一个多么令人永生难忘的意外。)

  而说到波特......

  「有问题随时喊米勒娃。至于不好回答的刁难,你知道该怎么做。」魔药大师再度嘱咐着。

  「我知道,」哈利点点头,想起了医疗翼女巫的是怎么说的,一边学着她挥了挥拳,「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你最好是别听她的。」西弗勒斯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头很痛。

  而哈利自己则忍不住大笑出声。「我知道,好吗?哈哈哈哈,咳.....但你不得不承认,那很好笑。」

  回校以来,他看到了过往的师长们更多的......相当活泼有趣的一面。哈利只觉得自己更喜欢他们了。对于能成为这个大家庭当中更为紧密的一分子,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形势驱使,那么现在,这名年轻人发现自己是真的抱持着一定程度的向往。

  等两人都用完餐后,心情极佳的哈利将魔药大师慢慢领回寝室。在对方进行日常盥洗时,他迅速地给自己施了个清洁咒,在衣柜前换好了猩红色的袍子,随意整理了一下头发。

  而后,他逐一检查了布下的防御性咒语。在确认它们都运作正常后,这名年轻人才和年长的斯莱特林打了个招呼,踏着坚定的脚步离开了地窖。

  他有一场仗要打。而那必然是场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