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出了状况’是什么意思?他会、他会——吗?”哈利艰难地问道。感觉喉头彷佛正被某种无形的物体给哽住,使他快喘不过气。

  他说不出那个字。

  不,不可能。他明明赶上了。

  刚开始虽然他们一度以为那男人可能不行了,但在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他的生命迹象稳定后,一切都在逐渐好起来。

  从校长室到医疗翼,一路上他们还在讨论哈利正式授课该注意的事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又一次,有那么多次,他再度搞砸了——

  哈利紧紧揪住了自己的领口,心跳愈发急促,一种强烈的恐慌感掳获了他。

  “必须再问问他,米勒娃,关于……”庞弗雷夫人警觉地停止了解释。她迅速扶住了哈利的肩膀,带着他慢步朝门口方向走去。“冷静点,哈利,没事的,放轻松,呼气——呼气——”

  “好的……现在,慢慢吸气——慢一点,没事的,不要给自己压力,我们能解决它……”她一步步指示道。

  “坐吧,哈利,休息一下,”边观察着这名年轻人的状况,麦格边从空床旁漂浮来一张木椅。待他顺从地坐下后,她不放心地召来了一杯水,递交给他。“感觉如何,还好吗?”

  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哈利点了点头。

  “很好,”她说。

  注意到这名校长正抽出魔杖,庞弗雷夫人善意地提醒道:“我刚施过抗扰咒了,米奈娃。”

  麦格停下了动作,抛去一个赞同的眼神。“总是设想周到,波比。”

  “所以,他还……斯内普教授还有救吗?”捧着玻璃杯,哈利闷声问道。

  “什么?”庞弗雷夫人先是讶异了一会,而后很快地明白过来。“噢,不不,没那么糟——但也不是很好的消息。”

  看着有些迟疑的校医,麦格追问道:“到底怎么了,波比?”

  “失明,成因尚不清楚,如果是毒素影响……可能是永久性的,”庞弗雷夫人从一旁的桌面召来检查报告,再次逐项确认着。“要是能送圣芒戈就好了。他们有更先进的检测方法,还有针对不同类型损伤的专门治疗师。”

  “不行,那不安全!”哈利几乎是立即出声驳斥。而后,似乎是察觉自己的失态,在两位年长女性的注视中,他笨拙地伸手胡乱比划着:“嗯,我是说……就是……”

  “魔法部察觉的可能性会大幅提升。”麦格冷静地分析道。

  “……对、对,就是这样。”哈利随即附和,边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还感觉不太舒服吗,哈利?”显然将之理解为生理上难受的表现,校医专注地检视起这名年轻人的面孔。

  年轻的救世主迅速地否认。“不,没事,已经好多了,真的。”

  静静地将目光移向远处那张布帘围起的病床,麦格叹了口气。“关于西弗勒斯的状况,我们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有很多,都试上一遍则不太现实。可能性太多了,强烈撞击、黑魔法、蛇毒或者别的什么,他昏迷了两个多月,米奈娃。我们可能已经错过很多表征——治疗多半在清除那些凶猛的毒素——现在才开始观察失明的反应已经有些迟了。”

  “……但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她以一种乐观的口吻保证着,安抚似的拍了拍哈利的手臂。

  哈利犹豫地开口:“夫人,教授他知道吗?看不见的事。”

  “噢,这个嘛,我猜他可能意识到了。几个钟头之前,他醒过来,问我几点了,说是‘这里从来不曾这么黑过’,哎,可怜的西弗勒斯……当我告诉他‘现在?下午三点呢!’那会他可能吓坏了。”

  “我想,最好先别让他知道你的推测,波比。关于‘无法复原’的那部分。”现任校长严肃地说道。她停顿了一会,又对年轻的格兰芬多开口:“虽然情况和我原先设想的不同,但是,哈利,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个安排:住在西弗勒斯那里,直到我们洗刷他的罪名,或者魔法部主动开窍了。”

  “……什么?!不,不不,没门,不可能——这是我听过最荒谬的笑话——他会选择直接毒死我!”哈利立刻反驳这个提案,或者上级指示,哪个都好随便反正他绝对不干。

  “那么,只好祝福他在实行某些邪恶计画时,不会因为摸黑而跌个四脚朝天。”麦格一脸淡然地说道。

  哈利张着嘴,欲言又止,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这名过去的院长。彷佛他才刚刚认识了她(甚至可能只是她的很小一部分)。

  “别多想了,年轻人,他不会对你怎样的,”她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就像脾气很坏的猫,逗它时会被挠几下罢了——阿不思深谙个中之道。”

  判断这场谈话还要持续一时半会,校医张望了一下,边制止了慌忙想到要让座的哈利,边召来两张椅子、一个罩着保温罩的茶壶、三个小巧的瓷杯和一盘饼干。

  “谢了,亲爱的。”麦格坐了下来,接过了她冲好的热茶,自己加了些牛奶,又扔了几颗方糖进去。

  “事情有点复杂,先让你们知道也好——有机会再和菲利乌斯提——今早魔法部来了一张通知,他们暂时接管了他的房子。我不确定是有人怀疑西弗勒斯还活着,又或这对他们来说只是某类例行公事。

  “校方会主张我们在此之前受到了那些个人财产的托管,”有一会,她像是陷入了回忆,“事实上,这也并不是个例,那些没有任何亲属的教师,他们的财产最终多半捐赠给了霍格沃茨。”

  “他有吗?”哈利不由得追问道。一瞬间,对于她话中的“没有任何亲人”这点,他隐约产生了某些模煳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没有,”她沉思着,啜了一口茶,“但我们可以让他们花不少时间和力气在这上头。就好像学校真的很需要某位亡故教师的遗产。”

  “就好像他真的死了。来,吃一点。”庞弗雷夫人递给了哈利一块饼干。

  “正是如此。明白了吗,哈利?他别无选择,如果不想节外生枝惹出麻烦,最好乖乖配合。”与先前相较,麦格的语气听上去夹杂了几分警告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他的缘故,不知怎的,哈利总觉得这话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我该怎么做?我是说,像是……要保证他的安全,同时又装作只有我一个人在他的办公室,如果有人发现就把他们打昏之类的?”彷佛要一股脑地倾倒出心中疑惑似的,哈利飞快地说着。

  “差不多,很高兴你理解得很快。”麦格放下空杯,茶壶朝她飘了过来,不一会,里头又重新注满热茶。“只是,有一点需要注意,哈利。”

  “嗯,不要让他在毒死我这件事上取得成功?”哈利半开玩笑地说道。

  “虽然那也是其一,但很可惜,格兰芬多失去了一次加分机会,”现任校长先是浅笑,而后换上了关切的神情嘱咐道:“保证你们的安全,两个都是,好吗?”

  “你发现了什么危险吗,米勒娃?我以为我们只是要等那些人回过头来处理阿不思的事。”校医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这同样是哈利心中的疑问。他隐隐感觉到这位新校长似乎有些不安。“麦格教授?”

  “没什么,可能只是我想多了,之后有新的状况再说,”显然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她站起身来,朝那张唯一正在使用中的病床方向示意,“西弗勒斯醒了吗,波比?”

  “差不多是时候,药效该退了。”庞弗雷夫人瞥了一眼时间。“他也还能在这待几天,我想他需要一些时间适应现在的状态。”

  “他会吗?”哈利忍不住问道。

  一提到这个话题她就火冒三丈。“从来不。无视医嘱,抗拒疗程,一能下床就擅自离开,冥顽不灵到极点。要不是阿不思还能管管这些事,要他配合简直不可能。就像有一年……”

  数落声中,开始后悔起自己多嘴的哈利摸了摸鼻子,随二人走向病床。

  拉开帘子,如同庞弗雷夫人所预料的,一个醒着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正朝他们的方向瞪视而来。

  “感觉如何?”没等他回答,校医随即甩了一个检测魔咒。“体温偏低,血糖也是……问题不大,你现在应该能喝点流质食物了,一些热汤也不错。这几天一次不要吃太多食物,少量多餐,好吗?”

  没有丝毫应和她的意思,他只是问:“会持续多久?”

  哈利屏住了呼吸。

  他注意到了,男人的目光并未聚集在任何一处,就只是平视着前方,像是什么也没瞧见。

  想起那个可能永远无法复原的推测,哈利无法忍受地别开了视线,实际目睹这件事,比想像中的要来得令他感到不舒服。

  率先打破沉默,麦格清了清嗓子。“我想,还需要一段时间厘清。”

  “幸运的话,这只是暂时的,但也可能会持续下去。”庞弗雷夫人边说边端详着这名患者的表情。

  哈利觉得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眼前这个男人仍旧面无表情,没有半分要提供他们线索的打算。

  “你看得见多少?还是跟之前一样,一片漆黑?”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谈话模式,校医继续追问道。

  床上的男人以一种极其阴郁的语调缓缓开口:“漆黑,无光,和先前没什么差别。若这不是某类恶作剧道具的效果……我猜,情况比那糟上许多。我所需要知道的仅仅只是:有多糟?”

  两位年长的女士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不算太糟,至少我们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西弗勒斯。我很高兴,校长室没有多出一幅你的画像。”麦格说道。

  沉默了一会,男人以一种生硬的语调回应道:“……我则怀疑自己其实已命不久矣,以致你都需要呵护起我的感受了,米奈娃。”

  “噢,谢谢提醒,但那不是我的工作,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给你做了些更合适的安排——”

  “真令人感动,希望你感受到了我的迫不及待。”

  不,真的,我们谁也别把话别说太早好吗?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哈利痛苦地捂住脸。

  于是当那一长串既毒辣又愤慨的咒骂咆哮——紧接在米勒娃·麦格解说安排的轻快语调后头——响亮地回荡在医疗翼时,毫不意外的哈利·预言家·波特仅是认命地挥了挥魔杖,给自己来了一记闭耳塞听。

  斯内普为什么是瞎了,而不是哑了?

  即便很快地挥散这有些冒犯的念头,但在耳边一片无止无休的嗡嗡声中,哈利仍不由自主地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