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队先兄弟们来消息了,”长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周阅康和叶逐明走在前面,陆昼紧跟其后,“现场发现二十九具尸体,东西全他妈烧没了,只剩几块石头。”
叶逐明烦躁地揉着眉心,王宙身上还有不少东西,竟然就这么被烧没了。
“你看到他放火了吗?”叶逐明问。
“到的时候研究所已经烧起来了,”周阅康道,“宋观澜就站在边上,话没说两句,啪一个响指,王宙就自燃了。那火太他妈邪乎了,三秒钟人就给我烧没了。”
一级审讯室外,六个警察穿着防弹衣,荷枪实弹在玻璃外站了一排。
叶逐明看见了里面那个高挑的身影,眉头一皱,站在玻璃外头打量。
他刚刚站定,里面那个背对玻璃的人就慢慢转过了身,视线随着动作扫过所有人。
审讯室的玻璃是单向的,只能从外面看里面,但宋观澜的眼神扫过来时,陆昼竟然有种视线交错的错觉。
但很快他就知道不是错觉,因为宋观澜在扫过所有人之后,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叶逐明,他的脸上出现了极短暂的惊艳表情,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叶逐明对面,两人身高相仿,之间就隔了扇玻璃对视。
他是真的能通过玻璃看到外面的人。
这个认知实在让陆昼脊背发寒。
宋观澜歪着头看着叶逐明:“进来说话?”
叶逐明扯了扯嘴角,伸手推门,周阅康递给把枪给他:“拿着预防万一。”
叶逐明没搭理他,甚至在他跟着踏进来半只脚后又把他推了出去。
“狗日的。”周阅康愤愤道。
叶逐明反手扣上门,眼睛没从宋观澜身上离开过。
宋观澜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待叶逐明站定后突然向前走了几步。
周阅康掏出手枪,旁边的六把79冲锋枪也跟着齐刷刷对准了里面的宋观澜。
“他们可真大惊小怪。”宋观澜笑了笑,却头都没偏一下。
“也许,你可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叶逐明淡淡道。
宋观澜无所谓地摊了下手,看着叶逐明道:“我很喜欢你的皮。”他突然把手伸了上去,“简直就是奇迹……你是怎么长的?”
叶逐明只是躲都没躲一下,任由那只手摸上他的脸。
触感非常冰凉,像一团柔韧的冰。
他偏了偏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死人的味道。
尸鬼画皮。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叶逐明毫不客气地挥开了他的手:“羡慕吗?我可以在送你去投胎的时候跟阎王打个招呼,让他给你安排一对漂亮的父母。”
“太麻烦。”宋观澜摇头,“我比较喜欢拿现成的。”
叶逐明赞同道:“别人的东西用起来是比较舒服,但你大概没机会了。”
“怎么说?”宋观澜仿佛来了兴致。
“那得看应雨。”叶逐明笑了,“她怎么说,我们就可以怎么做。”
听到应雨的名字,宋观澜的眉毛微挑了挑:“这我倒不意外,来,告诉我,你能给我定什么罪。”
叶逐明嘴角挂着笑,眼神带着怜悯:“我只能给你定罪吗?”
宋观澜的表情轻微地凝固了片刻。
叶逐明紧追不舍:“值得吗?为了别人的目标做到这种地步,他许诺了什么?”
宋观澜又是波澜不惊的模样:“那你值得吗?”他抬起长腿,绕着叶逐明走了一圈,凑近他耳边道,“装人很累吧,嗯?”
他满意地看着叶逐明脸色阴沉下来,啧了一声:“我发觉你的名字很有意思。逐明逐明,追逐光明。可真正活在光明里的人,是不需要追逐光的。
“但我知道一个地方,从来没有光照进去过。”
叶逐明死死盯着他,等着下一句话。
宋观澜却突然笑了:“对了,你手底下有个小画皮,挺有意思的。她的皮是画出来的吧?有点水平,能当真的用。”
“什么意思。”叶逐明心里猛地腾起不好的预感。
“她刚刚走之前,接了个电话。”宋观澜饶有兴致道,“猜猜,谁打给她的?”
叶逐明突然暴起,一把揪住他的领襟:“你把她怎么了?!”
“现在还没怎么。”两人身高相仿,宋观澜慢条斯理地掰开他的手指,“但你要再在这儿多待会儿,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他妈的威胁我?”叶逐明瞪着他。
宋观澜摇摇头:“这怎么能算威胁呢?只是让你做个选择而已,是要我呢,还是要她呢?”
陆昼看着两人僵持,耳麦又在周阅康耳朵里,他只能问:“周队,他们怎么了?”
周阅康神色凝重,取下耳麦道:“迟诨有麻烦了。”
他话音刚落,叶逐明就猛地推门出来,一串钥匙向陆昼抛了过来:“我的车就在市局外边,开到大门口等我,速度。”
陆昼不敢耽搁,应了声好就立马跑开了。
“你联系夷靖局的顾烊烽顾局长,跟他说9.30的案子破了,但这里有一只尸鬼画皮,需要他来处理一下。如果他不在,那就去找勘察的扈江秋,他也能处理。”叶逐明顿了顿,“要实在都不在,你再联系赵凰石,他知道怎么办。但记着,别让他自己来。”
周阅康严肃点头:“好的,你赶紧去看看诨,这精精怪怪的,别真出事。”
叶逐明说:“我知道——另外,应雨的审讯室外加派人手,这里也再来六个。”他对那六个特警道,“如果他试图离开,或者有任何异动,直接开枪,别犹豫。”
“是!”整齐的应答混着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黑压压的枪口瞬间对齐了宋观澜。
宋观澜半点没觉得不自在,甚至在叶逐明离开前对他笑了一下。
“后会有期。”他说。
叶逐明和周阅康前脚离开,后脚加派的人就过来了。宋观澜看了眼玻璃外密密麻麻的人,勾唇笑了笑。
他把手放在玻璃上,眼皮颤了颤,30mm的单向玻璃立马发出嗡鸣,脆弱地颤了颤,从边缘处开始融化,流淌着落到了地上。
宋观澜提了提衣摆,抬脚走了出去。
而外面的十几个人还维持着举枪瞄准的姿势,除了呼吸外连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
审讯室里是听不到然后声音的,但在某个瞬间应雨还是察觉到了点不对,她站了起来,看了眼单向玻璃里的自己,把视线移到大门。
下一刻门就开了,宋观澜静静站在门口,上下扫了她一眼,表情仿佛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受伤,接着淡淡道:“走吧。”
应雨的表情说不上是疑惑还是厌恶:“你来救我?”
宋观澜答非所问:“我带你回去。”他从广袖里摸了把短刀抛过去,“拿着预防万一。”
应雨接住刀,有点搞不清楚他在唱哪出:“如果我想走,一开始就会离开。”
“你想死吗?”宋观澜冷冷看着她,“在人类的法律里,你做的事够你死八百回。”
应雨笑了笑:“死有什么不好的?活着也是受罪。”
宋观澜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目光阴狠:“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什么时候死,怎么死,都轮不到你来决定。”
应雨被迫仰着头看他,突然把手里的刀往自己小腹刺去。
宋观澜反应奇快,一把拽住她往外带。
没想到应雨忽地勾唇一笑,眼里迸发出奇异的光。她将刀柄在指间掉了个头,借着宋观澜的力往外刺去,噗哧一声,刀身刺入胸膛。
宋观澜的动作顿了顿,垂眸看了眼胸口的刀,殷红的血液正汩汩往外流,在纯黑布料上蕴出了朵妖异的花。他又抬头看应雨:“我是妖邪,不会死,也不会痛。”
应雨脸上满是激动的狂热,眼里都是光。
宋观澜能感觉到她那无法克制的战栗,连带着刀锋在胸中细微的颤动。
她是真的想杀了我。
这个认知让他猛地闭上了眼,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应雨喃喃道:“我知道……”她着迷地看着胸口涌出来的血液,没有任何的温度,只散发着腐朽的、令人作呕的腥味。
她握紧了刀柄,又往里推了点,直到刀尖刺刺穿他的身体又顶入墙内,发出嘶啦的声音。
“但我还是想这么做。”应雨贴在他身上,宋观澜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打在脸上,“知道吗?我做梦都在想你死。”
宋观澜看着她,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跟我走,我告诉你怎么杀死我。”他说。
应雨嘴唇颤抖,眼泪成行:“可我在你身边,活着比死还难受。”
宋观澜喉结动了动:“你跟我走,出了都承,我放你离开。”
应雨表情出现了片刻的错愕,然后她把过近的距离稍微拉开了点:“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以为你喜欢我。”
“你想多了。”宋观澜脱口而出。
应雨点头:“最好是这样。放过我,别在我死之前还恶心我一把。”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宋观澜知道今天他白来了,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如果应雨不配合,他根本无法把其强行带走。
他沉默的看着应雨,手缩了又缩,终于放在了她脸侧。
应雨厌恶地挣了挣,没挣开。
“别提任何有关大人的事,”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了点哄骗意味,“连念头都不要起,知道吗?”
应雨嗤笑一声。
她想说什么,可刚张嘴宋观澜就塞了粒东西进去,入口即化,非常熟悉的味道。
“这颗药够你坚持十天,十天之内,我会再来接你,到时候就由不得你走不走了。”他强迫性的掰着应雨跟他对视,“别想着自杀,就算你真的死了,成了鬼我也能找到你。”
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宋观澜深深看了应雨一眼,松开了手。
应雨看着这个人化成烟散在原地,眼前出现了许多晃动的人影,耳边的声音也嘈杂,她一个字也听不清,呆愣地看了看手里的刀和黏腻的血液,忽地脱了力。
哐当一声,刀落到了地上,应雨也滑落在地,她的嘴唇因为恐惧而哆嗦着,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应雨张了张嘴,发出了一声无比尖利凄惨的哀嚎。
巴麻赶紧把地上的刀捡起来递给后面的人,又把外套脱了罩住瑟瑟发抖的应雨:“他走了?”
应雨打了个哆嗦,僵硬地点了点头。
“得。”扈江秋一耸肩,幽幽叹气,“白求来了,责任报告还得我来写,叶老狗一手好算盘。”
三环高架上,银白色阿斯顿马丁一路抢道加塞,陆昼简直要被喇叭声淹没。他紧紧靠着椅背,手上电话打到发烫。
“叶哥,迟姐还是没接。”陆昼不安道。
叶逐明沉声道:“继续打。”
他手指划拉显示屏,距离上头发过来的定位只有不到两公里,叶逐明把油门踩到底,又是一连串花式加塞变道,连闯三个红灯,在最后一个路口方向盘猛地转死,漂亮的漂移拐进了目的地。
速度实在太快,最后停稳时陆昼都有点轻微的眩晕。电话里还是冰凉疏离的机械女音,他晃了晃脑袋,赶紧打开车门下了车。
入目是耸立的高楼,白江大厦,陆昼记得这是一处奢饰品牌聚集地,出入的人不少,宋观澜真的要对迟诨做什么,怎么会挑这种地方下手?
身后响起剧烈的刹车声,陆昼回头,两辆警牌皮卡停在他们身后,集装箱门一开,乌泱泱的人蜂拥而下,每个人都荷枪实弹,陆昼认不得枪的型号,但依稀觉得眼熟,想起他在夷靖局里的监狱大楼外见过。
这都是夷靖局的人。
一个男人走到叶逐明面前敬了个礼,把手里的防弹服和枪递给他:“一队二队,六队九队,能来的都来了。”
叶逐明点点头,陆昼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如此肃杀的寒意:“一队二队守住所有出口,你带六队从南楼上,九队跟我走北楼,每个角落都不能落下。记住,在不伤害群众的前提下,一切行动以迟诨副处长的安全为最高目标。”
“是!”身后响起整齐划一的应答。
“你就留在这儿,”叶逐明回头看了眼陆昼,把男人腰间的军用短刀抽出来递给他:“自己注意安全。”
“……好吧。”陆昼有点受挫,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嘱咐道,“那你小心点。”
叶逐明点点头,抬了抬手,身边乌泱泱的一群人就四散开去,只有十个还在他旁边。
他拉开弹匣检查了里面的子弹,弹头上都雕刻着特定的符文,晃眼看去满是纹路。
“跟我————”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旁边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陆昼诧异地看过去,迟诨手里提着个包装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我才出来半小时,夷靖局就接了个这么大的任务?”
陆昼惊讶地看她:“迟姐,你、你没事吧?”
迟诨更是一头雾水:“没事啊,我就是出来拿个衣服。”
“你他妈的拿什么衣服非得现在拿!”叶逐明暴跳如雷,“老子以为你死了!”
迟诨不解道:“我靠!我他妈的,老娘给你拿衣服!”说着把手里的袋子提起来,“还不是你,穿个衣服非要私人订制——”她说完就愣了,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茫。
那一瞬间,陆昼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危机感,他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偏头看到叶逐明死死盯着那个包装袋上的logo,下巴哆嗦着,表情无比狰狞,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憎恶。
这样的表情让陆昼在叶逐明冲上前时一把拉住了他,可是拽都没拽住就让叶逐明挥开了,他大步走到迟诨跟前,一把抢过购物袋!
叶逐明的手劲多大陆昼是知道的,旱魃的头盖骨都能单手掀掉,迟诨给他拽得趔趄几步,高跟鞋站不稳,猛地跌向路边道路维护搭建的临时支架,陆昼连忙去拉,却抓了个空。
迟诨一手扶着架子,一手捂着脸,抬头松开时满手都是血,左脸破了道足有两三厘米的口子。
她看了看手,没有什么表情,又抬头看向叶逐明:“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叶逐明眼珠子都气红了,他粗喘着气撕开包装袋,里面是一件男士针织外套。
他把衣服抖开,掉落了一张信笺。
上面是飘逸的毛笔行楷。
“画皮一族人丁稀薄,我怎么舍得动自家孩子?小小玩笑,衣服权当赔罪。”
落款是宋。
叶逐明被气笑了。
陆昼身上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慌忙摸出来,也没看来电人就接了。
“宋观澜跑了。”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声音有点耳熟。
陆昼疑惑地啊了一声。
男人顿了顿,问:“你是谁,叶逐明的电话怎么在你手上?”
陆昼把手机拿开一看,屏幕上显示来电人赵凰石,他和叶逐明手机型号一样,刚刚拿过来给迟诨打电话,竟然搞错了。
“赵组好。我是特动队的陆昼,叶队在我旁边,我马上让他接电话。”
“不必。”赵凰石声音很好听,就是太清冷,“把我的话告诉他,让他马上回市局,应雨需要交接到夷靖局去。”
说完就挂了,特别利落。
陆昼不敢耽搁,传达了赵凰石的原话。
叶逐明终于从抽风一样的状态里恢复过来,把钥匙丢给陆昼让他开车。
“……我就是接了个电话,说你订的新大衣到了,让我来白江拿一下。你经常订东西留的我的号码,我也就没多想,直接去了。”迟诨坐在副驾,一手捂着裂开的脸,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伤口却还是非常可怖。
叶逐明没说话,把迟诨接的号码发给技术部,IP地址是虚拟的,也查不到任何使用人的信息。
“至于谁给的我……我真不太记得清,如果找你说的,是宋观澜的手笔,我想他可能是对我用了点什么东西。等我回去了,让技术的查查监控。”
叶逐明淡淡道:“别白费力气了,宋观澜是尸鬼画皮,画皮里最厉害的那种,他穿的衣服是宋朝的,领口有入殓盖的朱砂章。如果没判断错,他应该活了一千多年了。你们画皮一族,有这种层次的吗?”
迟诨摇了摇头:“最年长的,也不过六百来岁。他不是从画皮族里出去的。”
叶逐明揉了揉眉心:“他刚刚跟我说,有一个地方,从来没有光照进去过。”
迟诨沉默了,许久后道:“他是指,天墟?”
“八九不离十。”叶逐明叹气,“宋观澜大概是从天墟出来的,从把天墟里的东西带出来,他背后的人不简单。
“往后的日子,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