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南门这边,到处都是拆迁工地。
原本脏乱臭的小镇被尘土盖住,好似垃圾就地掩埋,只剩土地还记得曾经的腐败不堪。
墓园没有要拆的意思,却也没有好好经营的心思,杂草于脚腕滑过留下一阵刺痒,时浅然提着纸钱沉默着往里走去。
路上许多漆黑墓碑都被尘土染成了灰白色,放眼望去,像是天与地都交织在混沌中。
少年身形单薄,完美的融入进了这片死寂。
有风撩起额前的发丝,时浅然来到了父亲的墓碑前蹲下。
他掏出手帕将两块墓碑仔细擦干净,才开始烧纸上香。
时浅然蹲在墓碑前,目光空空,思想仿佛随着烟灰一圈一圈爬上天空然后消散于天地。
像是一场消弭殆尽的末雪……
陈芸骂他是个丧门星,说他克父克母克全家,今生必定不得好死!
时浅然只想笑,觉得她多此一举。
这样的诅咒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浪费。
毕竟他不论怎样死去,都算不上得其所哉。
他克死了羽哥哥,又克死了父亲,最后连自己也逃不了。
丧门星,确实该死。
可他的命是羽哥哥和父亲拿命换来的,他没资格死。
他得活着。
哪怕是油锅火海,他也要活着。
“啪嗒!”
一滴雨滴落在鼻尖上,冰凉的触感唤回了时浅然的思绪。
他抬眼,发现灰皑皑的沉云开始掉起眼泪,他抬手感受雨滴的重量,面上出现了一丝苍白无力的浅笑。
“羽哥哥,我是不是太着急了?”他低头看着墓碑上工整的羽字,声音比风还轻,“他已经给的够多了……”
魏熠说他贪心。
时浅然从不否认,他确实贪心……
他以前只想活着,可现在却想要更多。
“啪嗒啪嗒…”
雨点猛然密集起来,时浅然闻到了雨水混合泥土的气息。
他掏出一朵鲜艳的山茶花放在了羽哥哥的墓碑前。
“山茶花落了,你找到家了吗?”
雨滴落在墓碑上,像是泪水浅浅滑落。
时浅然低头,“我不能跟你回家了……”
他缓缓起身,声音低哑涩酸,“我得去找他……”
可就在起身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时浅然晃了晃向前载去,慌乱间他伸手护住了面部。
什么都没有的时浅然,只剩这张脸了。
“小心!”
“公子!”
一道沉厚的声音与念夏的声音同时传来,时浅然慌神间被人抓住了胳膊。
眩晕过去后,念夏跑到跟前将他扶住。
“公子你没事吧?是不是犯病了?你的药呢?”
念夏着急的在他口袋乱摸,被时浅然抓住手,“我没事,就是起猛了。”
听到没事,念夏才松了口气。
时浅然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径直对上了一双金丝镜框后的双眼。
宁静,淡然,像是见惯了生死的超脱。
时浅然指尖一顿,立即道谢,“谢谢您。”
男人嘴角微挑,露出了一个并不算好看的微笑,“不客气。”
“公子,雨大了,我们快回去吧。”
念夏对着男人鞠了两躬以表感谢,然后连忙扶着时浅然往外走去。
在拐角处,时浅然回头看了眼,那人站在一座墓碑前,背影无边萧条,雨水打湿了他的双肩,他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又是一个被抛下的人……
时浅然收回视线,坐上了车。
雨水来的急,时浅然难免淋湿,急的念夏死死捏着他的药。
时浅然觉得,但凡他咳一下,这药下一秒就要塞进他嘴里。
他好笑的安抚,“别紧张,只淋湿了一点点,不碍事的。”
念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府医说公子不能淋雨……”
时浅然无奈,“我没那么脆弱。”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就是那样脆弱。
车子开了没多久,他就开始发病了。
念夏第一时间就喂他吃了药,但仍然躲不过雨后发烧。
他靠着车窗,呼吸极弱,面颊苍白如纸。身体像是被拽着往死海沉去,一面被浮力推阻向上,一面被无数双手拽着下沉。
意识在被肉体折磨。
迷迷糊糊间他想:果然,还是要听医生的话才对……
“司机!快些快些!”
念夏急的直催,司机也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两位跟在后面的保镖第一时间发现不对,顾不得被发现立即上前询问。
“怎么了?”
“公子发病了!”
…………
老袁收到消息时,魏熠已经出了洛城。
“四爷,公子不小心淋了雨又发病了。”
魏熠猛的睁眼,眼中的担忧一闪而逝。
时浅然身边有人,药物也是随身携带,不可能出大事,但他仍然愤怒。
“不小心淋了雨?”
魏熠声线冰冷森寒充满了压迫,“两个保镖加一个念夏,你告诉我,怎么个不小心?”
司机一句话不敢说,老袁都有些发怵,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脊背往上爬。
“公子进墓园没让人跟着,保镖在门口也没进去打扰,后来突然下雨,念夏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人……”
老袁话音刚落,电话再次响起。
他看向来电显示,又是保镖打来的。
老袁面色一变,这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电话给我。”魏熠命令。
老袁将电话递给他,心里祈祷可千万不要再是什么噩耗,不然他也保不住念夏。
魏熠接通,面容沉冷的等着汇报,可电话那边却久久没有声音。
时浅然身上滚烫指尖冰凉,身子发颤额角还冒着细汗。他虚弱的捏着电话,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觉得很冷,刺骨的冷。
他想喊先生,想先生能抱抱他。
可他清楚的知道这不可能,魏熠只怕早已经出了洛城……
但他还是想试试,可他刚准备开口,就听魏熠语调发狠,“都死了吗?说话!”
时浅然被吼的一愣,旋即委屈与难过瞬间将他掩盖。
“啪嗒!”
他直接挂断电话,闭眼靠回了车窗上。
念夏也听到了那声怒喝,看着时浅然额角的细汗和发颤的身体,不由担心的唤了一声,“公子……”
时浅然力气耗尽,疼痛侵蚀着他的神智,因为呼吸艰难而快速起伏的胸膛此时更加发闷。
天空更加暗沉,时浅然眼角发红缓缓陷入昏睡。
混蛋魏熠……
魏熠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心中倏的一紧。
是时浅然……
只有他才有胆子敢挂他电话。
“啪嗒啪嗒…”
车窗外雨滴声突然响起,魏熠看过去,竟是洛城的云追上了他……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空气中都是叫人胸口发闷的湿冷。
时浅然既然还能打电话,那就没事,也死不了。
魏熠扔下电话闭眼假寐,可脑海中却全是时浅然生病时的模样。
苍白,破碎,叫人越发烦躁。
“轰!”
一道惊雷响起,惨白的闪电划过车窗照亮了魏熠的侧脸。
魏熠猛地转头看向天空,雷云映照眼底翻滚怒吼,那气势恨不得将天地劈个对穿。
时浅然怕雷……
魏熠握紧双拳,低声暗骂一句。
“掉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