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道和胡桃回到璃月港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 将胡桃送回往生堂时正好遇到了下课的钟离。

  钟离身边围着几个年轻的仪倌,似乎在请教问题,见到胡桃纷纷叫了一声“堂主好。”

  胡桃身边的宴道跟钟离对视了一眼, 谁都没有移开。

  “别耽误客卿回家吃饭哦!”

  “我们已经问完了。”

  胡桃调笑着仪倌们, 仪倌们对这位年少的堂主也十分亲近。

  宴道转过身,回头看着钟离,手微微抬起, 手指似乎要抓住一缕空气。

  钟离跟身边的几人拜别,几步边走到了宴道身边,轻轻搭上了宴道的手。

  黄昏时, 光影昏暗,没人注意到两人相握的手。

  走过绯云坡时,钟离抬头往北国银行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了?”宴道有些奇怪, 顺着钟离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没事,回去吧。”

  解愁坊晚上的生意很好,但宴道很少去前面插手生意方面的事,有两个长工和申鹤在,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小白在前面蹭吃蹭喝, 钟离刚给画眉喂了食,此时正在屋子里写书法。

  宴道今天在边界走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灵魂在身体里进进出出的缘故, 此时的他格外疲倦。他靠在床边靠着床框昏昏欲睡。

  迷糊间一双略微冰凉的手轻轻碰了碰宴道的额头,似乎在摆弄他额前的发丝。

  宴道睁开眼,眼前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珀金色的菱眸正巧与他对视了。

  不知何时, 屋子里的烛火已经被熄灭了,钟离的眼瞳和发尾在昏暗的微光中透着金棕色的荧光。

  若是很久以前, 宴道被钟离这眼看着时,即使他并没有可以释放身上的威压,宴道依旧会不自觉的感受到一丝细微的恐惧,只是如今,无论怎么看宴道都无法在感受到任何惧怕。

  “宴道,休息吧,你很累了。”

  钟离不容置喙的语气让宴道乖乖的点了点头,他躺下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钟离躺在宴道身侧,看着他的侧颜,缓缓靠近宴道。

  *

  一连几天宴道都在往生堂,借此机会宴道还认识了胡桃的两个朋友——大咪和二咪。

  其实就是两座石狮子,但奈何胡桃兴致好,以前钟离不陪她闹,现在变成宴道陪她闹了。

  后来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几个鸡毛毽子,拉着宴道在玉京台踢毽子。

  “哇,好高啊!”胡桃看着被宴道踢飞的毽子鼓掌赞叹,宴道也看着飞起的毽子,心里也放轻松不少,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胡桃,这小丫头可真有趣。

  “你来!”宴道把毽子踢到胡桃面前,胡桃直接用鞋尖接住,让后轻缓的使力,将鸡毛毽子颠了起来。

  胡桃的动作灵动机敏,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宴道站在一边微微睁大眼睛,双手不停的鼓掌。

  在玉京台喝着茶的萍姥姥一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在空地上,玩的正开心的一老一少。

  萍姥姥弓着腰,先是看了一眼,转过头,再看几眼,又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才敢确定自己没看错人。

  宴道那个家伙,跟小姑娘踢毽子?

  难以置信,要知道他们几个之中最不喜欢与凡人交流的便是宴道,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也是能稍微看出来的,宴道对凡人并不像其他魔神那般,他只是追逐着帝君罢了。

  如今的他看起来却柔和许多。

  萍姥姥慢吞吞的走上前,宴道注意到有人来也转过头,看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老人脸。

  “阿萍?”

  “阿道,你在……踢毽子?”

  宴道看着胡桃手中的毽子沉默了片刻,他记得自己是跟着胡桃出来做宣传的,怎么在这里踢起了毽子呢?

  停下动作的胡桃看着萍姥姥好大一会儿,把毽子放在自己帽子上,□□的立着,然后迅速从身后掏出往生堂的宣传单。

  “往生堂大酬宾,买一碑赠送超值服务,更有第二碑半价哦!”

  胡桃丝毫不客气,甜甜的笑着把宣传单塞到了萍姥姥的手中。

  宴道保持沉默,他就是个跟着打杂的,这种宣传业务的重要工作轮不到他。

  “小姑娘真灵动啊!”萍姥姥可不会跟小辈生气,更何况胡桃的作风在璃月港已经出名了,也正是因为有胡桃在,不少人对“死”这一话题也不再格外避讳了。

  更何况,这位胡堂主可是帝君的老板。

  “诶,您夸奖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有时间了解了解我们业务啊,保准您满意。”

  宴道在一边抿着唇,脸上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来。

  “往生堂在璃月是什么名气我也是知道的。”萍姥姥毫不避讳,抬手拍了拍胡桃的肩膀,视线瞥到了她帽子上的毽子。

  “我以前还没见过有人在玉京台踢毽子呢。”

  “我也是第一次在这边踢,上次叫上钟离来的,接过他提了一脚就说腰疼,唉,果真年纪大了。”

  胡桃这话一出,不只是不说话的宴道,就连说话的萍姥姥都沉默了。

  钟离/帝君……他踢毽子?

  今日下午,往生堂下学的早,宴道还在和胡桃在外面工作,所以钟离一个人先回到了解愁坊。

  宴道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好几个毽子,五颜六色的,全是胡桃送的。

  重云和申鹤都在,宴道送给了他们一人一个。

  宴道离开之后,申鹤拎着青色羽毛的毽子,轻轻捏了捏。

  “有点像师父的毛。”

  听到申鹤说出这话的重云想起了见过几面的留云借风真君,又看了看申鹤手中的毽子。

  嗯,确实有点像。

  钟离察觉到宴道回来了,一抬头便看到了捧着一堆毽子回来的宴道。

  “……你拿这么多毽子做什么?”

  “胡桃送的,说让你多运动运动,强身健体。”宴道这句话明显是在调笑钟离,不由得让钟离想起了上次被胡桃拉去踢毽子而闪到腰的事。

  钟离内心下定主意,那些毽子他绝对不会再碰了。

  *

  最近稻妻解除了锁国令,港口上前往稻妻的商船也变多了。

  其实锁国令已经解除有一两个月了,只不过当时的大多商人都在观望,要是贸然前往说不定会被扣留,要是那样可就糟糕了。

  从稻妻回来的船只也将荧在稻妻的经历编写成故事带回了璃月港。

  之后在往生堂工作的几天,宴道学会了和钟离一起喝茶听戏,每次胡桃要是想找两人,只要来茶馆就一定能找到。

  “我说,两位老爷子,你们可真是悠闲啊,明明我才是堂主。”胡桃一只手捧着脸,另一只手捏起了盘子里的点心。

  “我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啊,想来胡堂主也不是什么没有人情味的人吧。”

  宴道的工作确实是已经做完了,甚至说超额完成,但钟离就不一样了,这家伙以前总是想着法子来报销他自己买的东西,现在又总是想着不工作。

  钟离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看的胡桃牙痒痒,要不是对方有真才实学,她绝对下一秒就把他给开了。

  出门溜锅巴的香菱从不远处路过,看到了几个熟人,锅巴比香菱还激动,连忙上前打着招呼。

  “噜噜噜噜噜!”

  “呦,这不是小锅巴嘛。”胡桃伸出手摸了摸锅巴的脑袋,锅巴高高兴兴的爬到椅子山没然后垫着脚去摸桌子上的糕点。

  香菱走过来冲着锅巴的脑袋就是一记重锤,少见的生气了。

  “锅巴,你看看你自己的肚子,你太胖了,不能再吃了。”

  锅巴捂着脑袋,颇为可怜的看着身边宴道和钟离,似乎希望他们能帮帮自己。

  钟离顺着香菱的话看向了锅巴的腹部,果真又肥胖了不少。

  “确实是胖了,跟小猪一样诶。”宴道伸出手戳了戳锅巴肚子上的游泳圈,软软的脂肪手感,看得出来锅巴生活的是真不错了。

  听到了宴道说自己像小猪,锅巴脸上的震惊挂都挂不住,像是发现丈夫背叛的妻子一样,甚至开始抹起了眼泪。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宴道脸色黑黑。

  胡桃摸着下巴,视线在锅巴和宴道之间打转,难不成锅巴和宴道才是一对?

  香菱还要继续拉着锅巴起跑步,并未在这里待太久,可怜的锅巴只能跟着香菱去锻炼。

  宴道看着两个消失在街口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他虽看不清楚,但锅巴的怨气他可是能清楚的感受到的。

  只是恍惚一瞬,宴道好像在街口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小孩子,猩红色的眼睛格外明亮,刺破了 宴道眼前的迷雾。

  宴道猛地站起身,看向远处,他身旁的钟离也似乎发现了什么,顺着宴道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几个愚人众打扮的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从绯云坡方向一直走到这附近。

  “找到了吗?”

  “没有,应该不是,那位大人应该在须弥。”

  “可刚刚那个身影真的很像。”

  他们交谈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也依旧被钟离和宴道听的清清楚楚。

  胡桃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异动,不放心的看了过去。

  似乎是注意到招惹太多的视线了,几名愚人众十分迅速的撤退了。

  璃月港依旧平静,只是璃月港的那些大人物都在暗暗关注着这次的异动。

  钟离在上班其间去了一趟北国银行,本想是见见公子,只是公子他没见到而是见到另一个人。

  “听说有位贵客,只是不知道贵客是谁,特地出来看看,没想到是你啊。”

  北国银行内部并没有什么人,当值的愚人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站在二楼的面具男人看向楼下的钟离,嘴角轻轻勾起。

  “看来今日,我与阁下属实有缘。”钟离对这位愚人众第二席并不是很了解,多数的还是从公子口中听说,只是第二席不应该待在璃月才是。

  想来璃月港中千岩军增多并不是为了钳制愚人众先遣队,而是为了提防这位愚人众第二席。

  而愚人众的前几席的能力都比肩神明,而博士正是其中之一。

  “摩拉克斯,你要找的人不在,所以,你要离开吗?”

  博士一只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慢慢走了下来,男人身上穿着以白色为主基调的至冬国服饰,穿插着暗色的装饰,面上带着一张鸟喙面具,只能看清楚下半张脸,但只是那些笑意就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

  “既然能直接见到你,那我也不必麻烦公子了。”钟离走上前两步,单手背在腰后,眸子看向博士时含着无尽的压迫。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岩神大人用这种眼神看着别人,可真是令人忌惮啊。”多托雷并不想跟摩拉克斯对上,因为女皇大人和这位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合作,只是……

  “我只是想询问,多久才能处理完这件事情,长久的将我的家人置于危险之境属实让我不安心。”

  家人?多么令人耻笑的词……

  多托雷并没有回答,他明明站在这个国家的神明面前,却依旧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他才是这个统治这个世界的天才,仿佛他才是真正的神明。

  那道视线透过半块覆面落在钟离的身上,钟离并不会跟愚昧的人类计较,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并非愚昧的人,他只是一个藏在愚人中的疯子罢了。

  “真是抱歉,我家的那位,兼具少年意气和天才的狂妄,只可惜眼界有些小,看上了与自己实力并不相符的猎物,请你放心——”

  多托雷双手缓缓靠近,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北国银行室内暖色的灯光温暖了他浅蓝色的头发,只是浅蓝色在白净的光线下才会漂亮,在暖色光下,略显肮脏。

  “他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至冬的酒很烈,但在调制酒中是最具有灵活性、适应性和变通性的酒,是作为基酒的绝佳材料,加入果汁便会有果汁的味道,加入冰淇淋变回有冰淇淋的香甜,而多托雷的实验也是一样。

  一个完美的基础实验体是奠定成功的关键,兼具神与人的特点,并完美融合在一起的实验体是无法人为创造出来的,但在他们不知道的某一个时间段里,时间创造出了一个完美的实验体。

  就像是巧匠手中无法雕刻的自然奇观……

  宴道让小白出去了,它身上承载着宴道的一部分意识,它也很清楚那双红色眼睛的主人对宴道来说很重要。

  小白是现在宴道最好的眼线,只是几天过去了,小白并没有那个人的任何踪影。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长相大概不会太差,如果在璃月港有人见到绝对会有印象,而现在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宴道忍不住在想,难道他能够自由消除别人的记忆吗?

  钟离刚从北国银行离开,但多托雷并没有回到楼上,而是继续坐在大厅中等待,食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而漫长的等待并没有让他感到不耐烦。

  “你也想阻拦我吗?”

  一道稚嫩的声音出现在多托雷的身后,说话的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只是那浅蓝色的头发与博士的如初一致。

  “你的野心太大了,做好自己不好吗?”

  这句话从多托雷的口中说出就像是一个笑话,多托雷要的从不是野心。

  “这具身体太碍事了,是你给我留下了隐患。”

  不管是任何年龄段的多托雷都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天才,只是过于聪明的人思维总是与常人不一样。

  冷漠是常态,为了达成目的稍微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也没关系,毕竟天才的眼睛可看不到那些蝼蚁。

  年幼的【多托雷】对眼前这个成年的男人很不满,如果可以他想把眼前的这个自己给杀死,但很可惜,自己不能对他动手,因为他不是切片。

  集群意识在阻止他们自相残杀,但属于多托雷本身的自大和狂妄却在催促他拿起屠刀。

  “我不会阻止你,我只想看看你能走到什么地步。”多托雷已然将刚刚在钟离面前说的那些话忘记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年幼的孩子眼眸似乎都很圆润,即使是【多托雷】也不例外,只是那双猩红色的眼睛让他身上的稚气混上了至冬的风雪,冰冷至极。

  “我会祝你成功。”

  多托雷消失在楼梯口时嘴角轻轻勾起,他身后的年幼的切片并没有注意到。

  既然他想为自己重新制作义体,那就让他去吧,而在这场戏剧中,多托雷只想看看属于神的爱会带来什么,毕竟他从不相信高高在上的、理智的神会对一个没什么用处的残次品产生爱意。

  正如多托雷决定隔岸观火,钟离也并不相信多托雷。

  那样的人和疯子没什么差别,除去他感兴趣的东西之外,其余事物都不会值得他看上一眼。

  而那个年幼的切片在诞生之后就不在满足于自己那副幼小脆弱的身体了,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材料,现在,他渴望把需要的材料捏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