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时,封净先是听到了柴火燃烧的噼啪爆鸣,他大脑昏昏沉沉,本能皱眉,于是按摩他太阳穴的什么东西就伸到他眉心,似乎在轻轻碾平褶痕。
“头还痛不痛?”
他听到了宋怀然的声音,于是本能道:“不痛了——”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封净一个激灵睁眼,看到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他正枕在这人腿上,对方低头温柔注视他,用来束发的长绫垂下来一截,从他额间滑过。
封净猛地蹦起来,表情不再疑惑,隔着两米厌恶又警惕地看着宋爻:“是你。”
“还能是谁呢?”宋爻莞尔,依旧盘膝坐着,从容地整理被封净睡皱的袖袍。
封净久违地觉得这张脸不顺眼起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密林,正值黑夜,只能在茂密的枝叶缝隙里看到一点点微弱星光,真正的光影,来自身边那团烧得正旺的柴火。
封净拧眉:“这是什么地方——你封了我的灵脉?!”
他还想趁其不备偷袭一招,聚力的时候面色不对,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变。
“以你的性子,跟着我不会太安分。”宋爻露出个无奈的表情,语气像在哄孩子,“为了尽快走完这趟,只好委屈你一段时间,别怕,我会保护好——”
“放你爹的屁。”封净冷笑打断,“老子有手有脚,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保护我?操,看到你都恶心。”
说话时,宋爻脸上笑意渐褪,眉宇间爬上一抹戾色。
“封净,”他的语气冷了下来,“不要再讲这样的话,我会生气的。”
果然,对方摆出这样脸色,和宋怀然的差距愈发明显。
封净嗤道:“既然听不得人话,怎么不滚回土里去?两眼一闭耳朵一堵,不就清净了么。”
他打着嘴炮,见宋爻从地上站起,脸色阴沉至极,朝他走来。
封净手摸到后腰,将随身的短刀拔出来背在身后,准备给宋爻致命一击。
可宋爻只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视线发生了一点偏移。
封净警惕地往旁边挪挪,稍稍侧身,看到自己背后突然多出来的人。
迟小晏手里提着一截被洗剐干净的兔子,被封净一瞪吓得后退几步,慌乱地道:“客、客大……”
封净被这称呼弄得愣了愣,觉得这小男生有些眼熟,凭借绝佳的记忆,他飞速认出对方:“你是长白温泉里的那个?”
迟小晏感觉自己凝固的血液都开始流动了,忙不迭点头:“是我是我,我看你睡了两天我怕你饿想给你准备点吃的。”
说着拎着兔耳朵把兔子提起来,局促地晃了晃。
封净还是维持着戒备的姿势,他打量迟小晏那张青白的脸,表情逐渐凝重。
即便失了法力,他也觉察出了不对。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和这个家伙在一起?”封净很冷静,用下巴点了点宋爻的方向,“上次见你,你还是活的。”
迟小晏表情一变,手垂了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我请你签名那次,你是带了一本书来温泉的。”他看着封净变幻莫测的脸,继续小声道,“书都包了保护套,你走的时候拿走的是我的那本。我在你的微博私信想还给你的,但在你看到以前,我坐的旅游大巴就坠崖了。
“我当时实在怕死,从你留下的书里随便念了一句咒语……”
后面的遭遇实在令他痛苦,迟小晏顿了顿,看到封净已经露出了然表情。
“是你把魇停从地狱里召唤出来的,他救了你。”封净喃喃。
他有些恍惚,事发以后宋怀然应该是算到了这些因果的,但他却从未说起,无非是怕封净觉得祸由他起而自责。
……宋怀然,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封净稳了稳神,压下心绪看着迟小晏:“你叫什么?魇停现在在哪里?”
迟小晏到底年纪小,脸上根本藏不住事,听了立刻露出个憎恶厌恨的表情,抿了抿唇,才瓮声瓮气说了名字,又偏过头道:“他要见你。”
话音刚落,几米外黑气缭绕,树下突兀多了个盘膝而坐的男人。
这人出现的瞬间,浓郁的煞气立刻铺开,封净的脸色不太好看——怪不得能叫天魔,这得是背了多少血债才能有这样重的戾气。
对方的实力远高于自己,这让封净本就紧绷的神经更紧张了——宋爻和魇停联手,这种局面,他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若是宋怀然来救他,也必定吃亏……还是不要来救了。
魇停现身以后并未看封净,目光只跟着迟小晏。而迟小晏的态度在魇停现身后也冷淡到了极点,只闷着头将兔子架在火上烤,不过几秒,他没头没脑来了句“别看我”。
封净还没回过神,就见魇停把脸别开,再度消失在夜色里。
……是他现在弯了所以gay眼看人基,还是魇停跟迟小晏真的不对劲?
封净琢磨了一会儿,慢慢来到迟小晏旁边坐下,试探道:“你用的什么召唤术,居然能让他对你言听计从?我不记得书上哪个咒语有这样厉害。”
迟小晏慢慢撩起眼皮,在火光悦动间他那张青白的脸总算有了点类似气色的东西。
“我以为,你只是个写小说的。”迟小晏突兀地说。
封净哑然,好一会儿才道:“我以前确实只是个写书的……至少半年前是这样。遇到了点儿意外,所以跟这些神叨叨的有牵连。”
火很大,兔子的表皮很快被烤焦一块,封净于是动手将架子垒高了些,把兔子翻了个面。
迟小晏默默看着他动作,盯了那块焦黑的皮肉一会儿,突然开口:“我闻不到味道了。”
封净抽柴的动作一顿。
“听人说其实我在召唤魇停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但契约成了,所以他把我弄成一个活死人。”迟小晏神色僵硬,“他喜怒无常,折磨我好几次,还扒过我的皮,后来又发疯,说我是什么白泽的转世。我自杀过,还是又被他救活了。”
迟小晏垂下眼,清瘦秀气的脸上满是颓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会让我彻底复活,还说要让我想起以前……我那几天有些疯,直到那个人——”
说着,迟小晏隐晦地瞥了眼远处。
循着他的目光,封净很明显瞥到旁边坐在树下看自己的宋爻。
“直到他来,给我吃了什么东西我才清醒,然后我就发现,他把你也带来了。”迟小晏收回视线。
这么说来,想必宋爻是与魇停达成了什么交易,魇停帮宋爻逃出栖灵地,宋爻帮魇停复活迟小晏——不对,不仅仅是这样,魇停认定迟小晏是白泽,找回一个归墟数十万年的远古神祇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尽管知道白泽与自家师祖夜泽之间关系匪浅,但宋怀然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弄得封净一知半解,他也想不到什么法子是能复活白泽的,毕竟要是那么容易,夜泽说不准自己早就干了。
他倒是知道一些类似招魂的术式,但那些术式大多条件苛刻,要求在被召唤者生前久留之地,凝其气息聚其魂魄,方得一线生机。
白泽是神兽,在神话传说里久历人间,人间几度沧海桑田,若真要论哪里他的气息最浓郁……
封净脸色剧变,猛地看向宋爻:“你要开昆仑虚?!”
在燃夜宗的古籍上有记载,盘古开天地前世界原为混沌,而最初的昆仑虚是混沌中唯一的神山,混沌神明皆降生于此。盘古开天地后,六界重铸,昆仑虚是唯一得以保留的混沌神山。昆仑虚上还住着一位混沌神灵,神兽白泽与三青侍奉的便是这位神灵。混沌神灵归墟后,白泽与三青双双殉主,真正的昆仑虚遵从混沌神的遗念彻底沉寂,而封存以后现世的昆仑则负起了六界灵脉的职责,屹立这千万年,又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演化出众多传说。
这段记载实在新奇,若不是迟小晏说起复活白泽的事,封净只当是史书胡编。
但是宋爻的表情很平静,面对封净的质问,他道:“我答应过魇停,他助我脱困,我便助他开昆仑。”
封净觉得不可思议:“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宋爻反问:“你知道吗?”
封净哽了一下,他就是不知道才问……再说魇停想开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
宋爻似乎看穿他所想,慢条斯理道:“开了就知道了。”
“做事不讲后果,你这是在玩火。”封净表情冷肃。
宋爻淡淡一笑:“宋怀然做事瞻前顾后,但我不还是在这儿了么?”
封净恨得牙痒,偏偏又无可反驳。
因为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宋怀然到底是怎么把宋爻搞出来的!
火堆噼啪一声,迟小晏添柴的动作一顿,看着封净突然望向他,讪讪道:“有点冷。”
封净没说话了。
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兔子散发出香味,迟小晏便拿下来递给封净:“客大,你吃吧,你睡了两天了。”
封净也没推辞,接过手看了生熟,先拔了个腿递给迟小晏,才扯下一块肉塞嘴里。
刚嚼两口就觉得味道不太对。
迟小晏其实已经几乎感觉不到食物的味道了,他不会饿,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但他想着陪封净吃点,只是注意到对方表情不对赶紧问怎么了是不是没熟?
封净艰难咽下,表情奇怪地问:“这是你抓的?”
迟小晏顿了顿,没吭声。
他哪里有抓兔子的本事,是魇停看他白忙活半天出手用法术帮他搞的。
虽然迟小晏什么都没说,但封净一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了大概,明白这肉里的腐尸血腥味儿大概是魇停的法术残留。
迟小晏是个活死人,吃不出来不对,但这味道有点为难封净,他盯着手里的烤兔肉犹豫,突然一道微光震进兔肉,一团黑色薄雾散出肉外,烤肉的香味立刻灌进鼻腔。
封净愣了一下,看向宋爻,对方还保留着一个屈指作弹的姿势。
他顿了顿,很想有骨气地拒绝宋爻的好意,但这会儿确实饿得有点发昏,腮帮子紧了紧,还是又咬了口兔肉。
这次再没尝到怪味。
他和迟小晏分烤兔肉,魇停在迟小晏的身后缓慢现形,封净看到一团模糊的黑雾朝宋爻涌去,精神立刻紧绷。
搞什么?
封净本想听这俩在酝酿什么,可半天没听见声,才反应过来以他们的段位,大概是在传音。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魇停等不及了,封净已经苏醒,他迫不及待催促宋爻进行下一步。
“他已经醒了,可以带路了。”魇停盯着迟小晏,表情变幻莫测。
宋爻神色平静:“急什么,昆仑虚又不会跑。”
魇停长眉一拧,猩红双目望向宋爻:“我费尽心力救你脱困,是让你来帮忙的。你如今这样子,与宋怀然本尊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如果宋怀然在这里,你已经没了。”宋爻微微一笑,“但在这里的是我,所以你还有跟我说话的机会。”
漫不经心的语气让魇停周遭的气压越发低下,他死死瞪着宋爻,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以宋怀然的本事,追来不过三五日,你觉得到时候他是先对付你,还是先对付我?”
宋爻撩眼皮淡淡看向他。
魇停忍了忍,按捺住与对方撕破脸皮的冲动。拢袖抬手,掌心幻化出一轮卷轴。
白茫茫的雾气溢散开,远望好似掩在云端的月亮。
这东西出现的瞬间封净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感觉胸口没由来发热,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触碰那卷轴的冲动。
他看到魇停将卷轴递给宋爻,宋爻默了片刻,接来握在手里闭目瞬息,慢慢睁眼,起身朝他走来。
封净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摆出防备姿态。
他攥紧没离过手的刀,突然感觉手感不对,抬手却见一抔细沙从指缝流走。
宋爻的手上灵流环绕,丝丝缕缕探来,将匕首化作流沙后,如一张结实的蛛网囚笼将封净完全桎梏在原地。
变故来得太快,封净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定死在火堆旁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封净几乎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只有眼珠子和嘴皮还能动。
宋爻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肩,动作语气都是安抚:“别怕,没事的,我只是用一下摘星骨。”
……什么摘星骨?那是神仙才能修炼出来的东西,他怎么会有?
正当封净疑惑,宋爻的手微微下移,将白泽图卷轴抵在封净胸口。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忍,迟疑片刻,还是做出了决定。
封净感觉宋爻手上用力,接着胸口传来皮肉破碎的痛苦,他的脸色瞬间惨白,若不是灵气丝线的支撑怕早已倒地。
他无法动作,只能模糊感觉到那根卷轴利刃般扎进了他的胸口,甚至碾到了骨头。
在诞生出这样可怕想法的瞬间,插入胸口的东西突兀弹飞,浮在空中徐徐展开画卷,瞬间照得天地亮如白昼。
光芒过剩实在刺眼,封净根本看不清里面画了什么,勉强半闭上眼皮,却瞥到呆坐在一旁的迟小晏被画卷吸了进去。
他正惊骇,却见宋爻抬手收了神通,旋即双膝一软就要跪地,可画卷里传来一大股吸力,他也不受控制地飞向半空。
封净实在惊慌,手在空中乱挥时甚至抓住了宋爻。
他死死拽着宋爻的手,还以为对方会拉一把,没曾想宋爻轻柔开口:“放轻松,就当是看场戏了,休息一会儿。”
封净还没揣摩透其中意味,宋爻便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即掰开他的手指,任由封净被吸进卷轴。
进入卷轴时有种肉体和灵魂都被碾碎重组的剧痛,封净很久都没缓过神来,他模糊觉得自己好像是趴在地上,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正艰难喘气,突然股力道虚虚扶了一把。
“抬起头来。”
一道清冷沉稳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封净愣了愣,跪在地上抬头,睁眼看到了一道逆光而立的修长人影。
雪白衣袍如光似雾,随风而动,气息平静如冰,恍如云拂巍巍雪山巅,飘飘然不染人世俗。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到那人再度发声。
“天魔,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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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开启回忆杀,讲魇停和白泽的过去(不算CP),一共6章,标题为“平生故人,去我万里”的都是,不喜可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