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没有挂断,封净听到宋怀然那边传来阵阵刀剑破空声。他实在担心,连叫了好几次都不得回应,脸色愈发难看,甚至切出页面翻起了秦怀枝的电话。
消息还没发出去,突然听到宋怀然咳嗽一声:“我没事。”
悬在胸口的石头落了地,封净皱眉:“你那边刚刚什么动静?”
他切换回视频界面,还是一片漆黑。
宋怀然言简意赅:“跟苗秋儿过了一招。”
封净:“你受伤了吗?”
“没……不过苗秋儿被蛊反噬,应该会休养一段时间,然后亲自来找他。”
那个他自然就是郑岩玺了,大导演脸色惨白:“那咋办啊……要不我回法国躲躲?一千多年钱的僵尸没有护照,应该不能追出国吧?”
这戏他是导不下去了,为挣几个臭钱,把命搭上不值得。
“没用的。”宋怀然又咳了一声,“她杀孽太重,再草菅人命会召天谴。但不吸食人血她……”
说到这里宋怀然顿了顿:“你的祖上与苗秋儿有血海深仇,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她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郑岩玺听得人都麻了。
宋怀然让封净握住手机屏幕,后者照做,突然感觉掌心多了什么,移开一看,是两粒褐色药丸。
“让郑岩玺和彭徵丽各吃一粒,”宋怀然道,“可消蛊毒。”
封净递过去一粒,郑岩玺不疑有他直接吞下,效果立竿见影。
他摸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肚皮,忍不住问:“大仙儿,再给点儿辟邪的吧,万一苗季节又找上我了怎么办?”
宋怀然淡淡道:“放心,在她来之前,我会先到的。”
封净突然道:“你要下山了吗?”
宋怀然嗯了声:“你先跟在郑岩玺身边,等着我。”
封净说好,刚想问对方一直咳嗽是不是生病了,通话就毫无预兆地被挂断。
他看着屏幕愣了几秒。
郑岩玺穿上浴袍,摸着下巴打量封净。
“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他好奇地问。
封净收起手机,表情平静:“快了。”
郑岩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快了”是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太好懂,封净转身往门口走,语气很随意。
“准备追个人,等追到了就是。”
郑岩玺本能地追问;“追不到呢?”
封净拧开门把手,声音平淡而笃定:“会追到的。”
不妄山越来越冷了。
宋怀然放下手机,抬手一团掌心焰掸入挂在树梢的琉璃灯盏。
不甚明亮的火光铺开,照亮了宋怀然面前的无字墓碑,其后土地是被挖开的,露出十来个碎裂的彭尸罐,以及中央一具小小的、画满符文的无头骸骨。
宋怀然垂眼看了会儿,将膝上那颗颅骨放进去。
松手时脚踝忽然一紧,宋怀然低头,见骸骨的手掌紧紧攥在上面。
“封……净……”骷髅咔咔转动,空洞的眼眶朝着他,“我要……封……净……”
宋怀然面不改色,屈身掰断一小节指骨,随即抬脚将骨掌踹了下去。
骷髅架子还在执着地呢喃封净的名字,声音嘶哑稚嫩。宋怀然收起指骨,取下琉璃灯盏,行走时衣袍下摆翩跹。
他身后湿润的泥土翻滚,飞速覆盖骸骨,堆砌坟墓,将那点微弱的呼唤严严实实拦在了地底。
…………
片场里,彭徵丽发现郑岩玺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就冷淡了。
打招呼不应,说话不听,她今天的一场戏份还被砍掉了。
午间和黄骋撒娇抱怨,对方态度也很敷衍,搞得彭徵丽一整天都不开心。
她闷闷不乐地坐在片场外玩手机,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
“吃糖吗?”封净问。
彭徵丽受宠若惊,来片场这么多天,和席中客说话不超过十句。这还是封净第一次主动搭话。
虽然不爱吃糖,但她还是笑着接过:“谢谢客大。”
封净看她抽了张纸巾,把药丸放在了上面。
他并没有什么和女生打交道的经验,只能干巴巴道:“你怎么不吃?”
彭徵丽为了保持身材皮肤,对糖分摄入控制很严格,如果不是封净给的她接都不会接。
“我带着牙套呢,过会儿再吃。”她勾唇道。
封净有点儿焦虑了。
没一会儿黄骋过来了,他把手里的花递给彭徵丽,耳语几句,彭徵丽瘪着的嘴才翘起,甚至飞快在黄骋脸上亲了一口。
他俩旁若无人,倒是封净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默默将脑袋扭到旁边。
“这是什么?”黄骋的声音响起,封净回头,见他捏住了那颗药丸。
“客大给的糖,”彭徵丽笑道,“你要吃么?”
封净面色突变:“不行!”
这声制止让二人都唬了一跳,黄骋看着他:“为什么?”
封净从拆开的麦丽素袋子里抓了一颗递给黄骋:“黄总,来。”
这动作语气和平时散烟一模一样。
黄骋看着手里两颗一模一样的糖粒,满脸困惑:“有什么区别吗?”
封净憋了半天:“……我有强迫症。”
四十有八的中年男人黄总不太能理解其中逻辑,但彭徵丽主动解围,她拿过最开始的药丸丢进嘴里:“没事儿的,我吃了,谢谢客大。”
咀嚼的过程里她的脸色有些奇怪,因为感觉和印象里的味道不太一样,不过她上一次吃这种糖果还是初中,因为自己记错也没多想,挽着黄骋的手臂翩翩离去。
封净默默吁了口气。
剧组收工,郑岩玺过来打探消息,在得知彭徵丽吃了药丸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一天都不敢挨着她,”他小声道,“生怕被传染。”
封净没搭理他。
郑岩玺自说自话:“不过有你在我旁边保护我,我心里踏实多了。”
封净:“信我不如多练马拉松。如果苗秋儿过来了,我会跑得比你快的。”
郑岩玺:“……你好无情。”
封净收拾东西,走前把剩下半袋麦丽素丢给郑岩玺解决,后者一边嚼一边跟在他身后,用肩膀捅了捅封净。
“我问你,你说要追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昨晚的大仙儿?”
封净乜去一眼,没肯定也没否认。
郑岩玺啧啧:“可是他好冷淡哦,我觉得你的戏不大。不如你来追我吧,我很好追的……或者我追你也行,你这样冷淡内敛的人,就不适合追别人。”
本来这段时间封净就因为宋怀然突如其来的冷落有些不舒服,被郑岩玺点穿后更不爽了,冷淡地吐了个“滚”,拐弯把人甩在身后。
《上宴下行》的戏是倒着来的,城市戏份拍完,要去J省拍考古的戏了。
取景地在老岭,属于长白山脉。十二月了,东北这个时节应该是大雪纷飞,可封净到了那里竟然发现烈日当空,处处都是光秃秃的。
听闻搭摄影棚的工作人员说,上周还有雪呢,可前几天都是大太阳,反常的高温在极短的时间内把积雪都晒化了。
封净一贯冷淡的脸更是寒若冰霜,连生活导演都不敢问他能不能接受和人同住,还是破例给安排了单间。
野外拍戏条件有限,住的都是村里的招待所和附近租来的民房,古旧的玻璃窗旁挂着竹编鱼灯,闲闲爬上坑,好奇地捏着鱼尾巴摇来摇去。
封净合衣躺在床上假寐,本以为来了这边就能看到雪,看到雪就能看到宋怀然——看不到也有理由追问,谁让他夸口在前?
……啊,烦死了。
封净揉了揉太阳穴,在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里睡去。
夜静时分,封净身体突然抽了一下,整个人随即苏醒。
此时凌晨五点,闲闲睡得正香,外面却亮得有些不正常。
磨砂玻璃看不大真切,封净推开窗,一股夹杂着雪片的冷风顺着缝隙灌了进来。
他愣了下。
外面打着夜灯,这张毫无预兆的大雪已经掩盖了一部分拍摄道具,众人正在抢救。封净穿上衣服过去帮忙搬道具,东西不多,没一会儿就处理完了。
雪越发大了。时间还早,剧务给封净找来一把伞让他回去再休息会儿,封净撑着却没有往回,而是朝山上走去。
积雪尚浅,他穿着皮靴还算轻松,没一会儿来到山顶。
遥远的天际日头渐起,掩在薄雾里只剩十分模糊的轮廓,目之所及尽是银装素裹,只有雪松林还有些许绿意。耳边风雪呼啸,几乎迷得人睁不开眼。
封净把伞搭在肩头,掏出手机开始摄像。
他平举着手机缓缓转身,想拍个三百六十度全景,刚转到一百八十度,突然定在了原地。
画面里,白茫茫的大地上凭空多了一道修长的青色人影,在其出现的瞬间,凛冽的寒风戛然而止,漫天大雪好似飞花飘絮,温和坠落。
那个人步伐平稳,撑着油纸伞踏雪而来,淡泊空渺的气质巧妙地融合在了这片雪域。在看清对方轮廓的瞬间,封净虚虚握着的伞突然就脱了手,往后翻滚着坠下山崖。
他一心一意盯着来人,怕眨眼就成了幻觉,连雪落在身上也毫无察觉。
在相隔半米不到时,宋怀然终于停下脚步,他将天罗伞朝封净倾斜,抬手掸去起其肩头蓄积的少许冷白。
“好久不见。”宋怀然微微垂眸凝视封净,语气温柔含笑,“这是不妄山的雪,我带来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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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岭的雪:6。原来这就是你施法让太阳提前晒化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