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宋怀然讲了楼珏与苗秋儿之间的恩怨情仇,封净现在看他总有种看陈世美的感觉,本欲加快脚步,可楼珏突然抬头。
“封公子?”
尽管对方眼前缠着绸带,但封净莫名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停下脚步:“叫我名字就行。”
楼珏从善如流:“封净。”
封净应了一声,正准备道别,楼珏又道:“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要是他看得见封净冷冰冰的脸,一定说不出这话。尽管这诡异的沉默算一种无声的拒绝,但楼珏显然不会审时度势,面色恬静地等待答复。
封净只好走过去坐下:“你说。”
楼珏将手中翻开的书递过去:“我目不能视,能否劳烦你将安滇王城覆灭始终读与我听?”
书页微黄,显然很有些年头,封净先瞅了眼封皮,是本地方县志。
他随口问:“你刚刚看到哪——”
出口立即发觉不妥,可楼珏很平静地接过:“替我找书的小道长只告诉我是这一页。”
那就是还没开始“看”。
封净把书翻回去,竖版繁体,认起来有些费劲,语速也不快。
“……光兴七年春,妖僧入朝,惑乱圣心。甄灵帝敕令南下,安滇王挥师围剿连阴境,屠族十万。
“……阴人善御蛊,内有大成者苗氏秋儿,召万蛊先诛滇军,后攻王城。蛊兽过处,骸骨压街,城墙浴血,流尸漂橹,形如地狱。如此两日,城内二十六万民众全数殆亡。
“……王城被屠,苗氏余恨未消,复带蛊兽杀往长诏国都,欲寻仇天子。途经阳清关,遇道佛两派倾力围剿,鏖战三日,受镇于阳清地底。”
“……此灾事发安滇,祸起蛊毒,史称【安滇蛊祸】。王城殁后终年阴雨,数十里内不见草兽生灵。或曰:万民杀绝难消恨,春风不渡安滇城。”
封净啪地合上书册。
故事到这里结束,跟此前宋怀然讲述的大差不差,因为是史记,非常客观地只讲起始缘由,不曾涉及情爱,楼珏连名字都没出现过。
但封净唯一好奇的是,苗秋儿有这种牛逼的能力,滇军屠杀连阴境时,她到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让封净心里跟猫抓似的,便问楼珏。
念书的过程里楼珏巍然不动,仿佛神游天外,兀自沉默良久,准确地将书册拿了回来。
“有劳。”楼珏哑声道,握着书册离开。
封净略微不爽,但也没太往心里去,起身走向其他区域。
一呆就是一整天,直到日暮西山、烛火摇曳,封净才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和手腕,抱着十余本书做了借出登记,装进书袋。
微信提示新消息,封净点开来看,是助理发来的机票和酒店信息。
朱助:【老板,你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我已经打包寄往酒店,预计明天抵达,到时我会让前台先放进房间。本月行程如下:】
朱助:【图片】
是这个净:【收到。】
朱助:【老板,我休产假这段时间,真的不用另外给你找个助理?】
是这个净:【不用。】
是这个净:【我给你卡里转了二十万,拿去请个好点的月嫂。】
朱助:【谢主隆恩. jpg】
是这个净:【孩子给月嫂照顾,产假结束了快点回来上班。】
朱助:【嘎嘎乱杀. jpg】
朱助撤回了一条消息。
朱助:【好的老板(微笑)】
封净又看了眼航班时间,打开平台预定车和司机。
正要息屏,宋怀然的消息栏突然蹿了上来。
封净顿了顿,是一条语音。
他四下环顾,见没什么人,拇指点击播放。
“粑粑,我跟爹爹在等你吃晚饭,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娃娃软糯细小的声音骤然响起,封净耳朵嗡嗡响,脑子都有点懵。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穿越到平行世界,老婆孩子正在家里等晚归的自己。
封净的心里极度复杂,在生出这种错觉的瞬间,除了诡异,他竟然还有一点点向往。
家人,家庭。
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封净甩了甩脑袋,抛弃一些不切实际的隐秘幻想,打字回复【稍等。】
宋怀然:【好的】。
他给赵祁打电话,说自己不回去吃别等了。对方鬼哭狼嚎,大骂封净是当代薛平贵,只管代战不念宝钏。
……什么乱七八糟的,封净心虚地挂了电话。
回到仙斓岭,没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气,封净饥肠辘辘,三两步迈进门。
宋怀然和闲闲端坐在方桌一侧,闻声齐齐偏头看他。
同步率百分百,一看就是亲生的。
闲闲兴奋地喊他:“粑粑!”
宋怀然莞尔:“坐。”
他又恢复了温文尔雅——或者说道貌岸然的模样。封净洗了手,在他对面落座。
“怎么想起来喊我吃饭?”封净扫了眼,微微挑眉,竟然大半是他爱吃的。
宋怀然温和道:“我问了赵祁你的口味,昨天吃了你做的,理当请回来。”
封净总算明白赵祁为什么要说那些骚话了。
闲闲抱着大海碗跳下板凳,屁颠屁颠跑到封净旁边爬上凳子。
这么冷的天,他还是只穿着红肚兜,光屁股坐着。
封净轻轻捏了一把闲闲粉藕似的小胳膊,又软又暖,不像受冻。
闲闲紧紧挨着他,碗里头全是新鲜人参,小手抓起一根嚼得津津有味。
嗯……正常,猪都要吃猪肉,人参精吃人参没什么好意外的。
碗里的人参品相上乘,价值不菲,封净由衷感叹:“你真有钱。”
宋怀然微怔。
“我昨晚住的屋子,是你的藏宝地?”封净喝了口汤。
宋怀然失笑:“你想多了,隔壁房间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封净动作微顿,突然想起什么:“什么时候?”
宋怀然目光清浅:“十年前。”
封净抿唇,这么可口的饭菜,吃进嘴里却味同嚼蜡。
“十六岁时,师祖对我讲了你的存在,命令我找到你。我想你孤身在外,漂泊无依,也不知日子艰难与否,于是每次备东西都按照双份,无论何时接你回来,都能有个应对……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这个过程会历经十年。”
明明是清泠如山泉的声音,落到耳朵里却震得人心悸。
封净放下筷子,心累地揉太阳穴。
见状,宋怀然忽然道:“都过去了,你不必有负担。”
……怎么能没负担。
封净心里叹息,抬头看着宋怀然:“其实来是有件事跟你说,我明天就要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