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然过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老远就闻到呛鼻的火锅气息。
他轻轻蹙眉,随意抬手一挥,顿时四面起风,淡淡的秋菊香逐渐盖过其他味道。
突如其来的花香让封净摆碗的手一顿,偏头看向门口,宋怀然刚好迈进来。
他收回目光,解下围裙:“自己打蘸料。”
屋内只有他和封净,宋怀然边洗手边问:“怀铃呢?”
“早吃过了。”封净往碗里倒小米椒,头也不抬道,“带着赵祁去后山摘什么消食的果子。”
……就离谱,吃撑了不该歇会儿么,吃水果来压一压是什么操作。
不过怀铃是个干饭人,封净最开始备的菜是四个成人的饭量,想着吃不完剩下的做个钵钵鸡。他就夹了一筷子毛肚,其他竟然被怀铃和赵祁两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宋怀然端着碗在他对面坐下,和封净那红彤彤的碟子比起来,他的蘸料绿油油一片,寡淡得看了就没食欲。
封净瞥了一眼,将火开到最大,往鸳鸯红锅里倒入满当当的牛肉黄喉鸭血虾滑。
宋怀然的动作斯文很多,夹了几片小白菜和藕片进到清汤锅。
封净递了罐啤酒给他:“来点?”
宋怀然摇头:“我不会喝酒。”
封净也没强求,扯开拉环,将啤酒倒进放有冰块和柠檬的玻璃杯里。
气泡咕噜咕噜翻腾,满杯后封净晃了晃啤酒罐,将剩的那点一饮而尽。
仰头时喉结上下滚动,宋怀然垂眼道:“饮酒伤身。”
易拉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准确落到垃圾桶中。
封净面无表情拿起筷子,把拔丝地瓜和糖酷排骨推到宋怀然面前:“甜的,吃吧。”
好堵住你的嘴。
宋怀然失笑:“行。”
封净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实在饿得心慌,也顾不上跟宋怀然闲聊,直到干掉第一锅肉、咕嘟咕嘟喝掉大半杯啤酒,他才稍稍餍足地往椅背上靠。
对面宋怀然还在专心致志地啃排骨,拔丝地瓜的盘子已经空了。
“……不腻?”封净看得发齁。
宋怀然默默摇头。
说是吃火锅,可除了一点蔬菜和两盘甜口,宋怀然基本没动过肉食。
封净默默喝了口啤酒,不动声色地观察。
以前都没发现,宋怀然还挺能吃。那两盘菜分量不小,被扫空后,他才慢吞吞地往汤锅里夹冬瓜和蘑菇。
封净开了第二罐啤酒,找了个话题:“我都不知道,你还有治病救人的本事。”
宋怀然知道封净在说中午给楼珏接舌一事,面色温和:“请人帮忙总要拿出诚意。”
封净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治别人挺在行,自己流点血要死要活的。”
宋怀然哑然,无奈道:“医者难自医。”
“你要请他帮的忙,就是去抓那个会用蛊的女僵尸?”封净问道,“我记得你说她是楼珏的未婚妻,这种关系人能帮你?”
宋怀然露出微妙的胜券在握的表情:“他愿不愿意帮不重要,最后我会让他亲手杀了苗秋儿。”
封净端杯的手一顿。
宋怀然开始讲来龙去脉:“一千多年前,西南边陲地区有个叫连阴境的地方,那里与世隔绝,族人善蛊。其中最厉害的蛊叫天妖蛊,持有者能驾驭一切少智灵物,类似飞禽走兽虫蛇藤木。天妖蛊会选择带有菩提恶鬼相的圣女附身,所谓菩提恶鬼相,即极善与极恶共存的命格,是连阴境研发出的一种护族秘术。若遇存亡危机,天妖蛊会催化菩提恶鬼相中的恶鬼面现世,让持有者活人入妖以护宗族。苗秋儿就是她那一代的圣女,也叫双相蛊女。
“机缘巧合之下,苗秋儿与楼珏相识,两人都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很快相恋,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楼珏的父亲是安滇藩王,受命于天子要踏平连阴境,那个地方偏僻神秘,本来是不可能被找到的。”
说到这儿,宋怀然轻轻叹息。
“可楼珏告诉了安滇王进连阴境的路。而后大军长驱直入,将连阴境十万苗人尽数屠戮。
“于是天妖蛊发,苗秋儿活人入妖,召来方圆百里的妖兽,反杀了安滇六万大军,包括楼珏的父亲。”
封净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你说他们有灭族之仇,就是指这个?”
宋怀然摇头:“不止。苗秋儿入妖后一心复仇,驱使百兽杀入了毫无防备的安滇王城,当着楼珏的面杀了楼家上下二百三十余口人,将楼珏断舌剜眼后埋困地底。
“在屠灭安滇王城后,苗秋儿北上长诏国度,意欲寻天子继续复仇,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直到在阳清山被道佛两派拦截围剿,鏖战三天三夜,弘德法师与我派秦居正掌门舍身布阵,才将苗秋儿封印镇压于阳清山下。”
封净皱眉:“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看,这不就跑出来了?
宋怀然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苗秋儿与楼珏相爱时,曾一起种下同命蛊。这种蛊能让人隔绝来自彼此之外的一切伤害,直至寿终。换句话说,除非苗秋儿和楼珏拔刀相向,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杀死他们。”
电光火石间,封净回过神来:“所以,挖楼珏出土是你一手安排的?”
宋怀然微微一笑,并不否认。
“话说回来,你怎么又知道得这么清楚?”封净狐疑道。
宋怀然说因为当初殉道的一位是燃夜宗的掌门,所以山门史册有详细记录,就在藏经阁,还让封净去看。
“或许有些地方我记错了。”宋怀然喝了口茶。
封净便不说话了,回想起楼珏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哪儿看得出是个深藏不露的渣男。
“你既然算出来苗秋儿会被破坏封印,怎么不早做应对?”封净问道。
以宋怀然的本事,只要他想拦,很难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犯事。
宋怀然静默片刻,直到封净嗯一声,他才轻轻开口。
“廉贞异动,我月前算到阳清山可能有变,已经动身前往。
“……但是路过绵洋时,我习惯地测了一把你的位置。”
封净脸色微变。
宋怀然垂眼:“没想到真的测到了,我便顾不得其他,直接奔你而来。”
尽管宋怀然并不后悔,但这件事确实处理得不够妥当。y省的夷靖厅没有把他的提醒当回事,一步失算步步差池,偏偏自己又在衍回谷受伤,恰恰在他昏迷的几天里,苗秋儿的封印被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