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陆压都不曾看水宴一眼,他修为至臻,连对天帝都是直呼姓名,简直狂妄无比。
“道君救了我。”顾润安抚水宴。
水宴给顾润喂修缮灵脉的汤药:“他说你和那个什么——长得像。”
顾润无奈:“那是我外祖……啧,好苦。”
黢黑药汁见底,水宴立刻往顾润口中塞了一颗蜜饯。
“这样好一些吗?”她问。
顾润笑着点头,含着糖凑过去亲吻她。
吻得极轻,水宴念及顾润伤势,气喘吁吁推开她,想把人摁回床上修养。
可是顾润执意下地:“道君一向不问世事,能让他出言提醒,想必形势已万分危急,叫我如何安躺。”
神尊果然厉害,顾润躺了几月都没能养好的真灵,被陆压轻易恢复。修为也回来了,水宴根本她拉不住。
“是帝父让道君来替我疗伤的。”顾润张臂穿衣。
水宴为她系腰带,露出一个微妙的憎恶表情:“你又知道。”
顾润:“道君轻易不听宣召,帝父为禅位一事几次找他商议,都是主动下界。”
毕竟才打了她,若主动治疗就意味着妥协。
他定然不会妥协,同样的,顾润也不会。
消失许久的太子殿下陡然出现在集仪堂,原本喧哗的众天官忽而噤声。
顾烊烽从侧座起身,匆匆下阶相迎。
顾润抬手止住对方搀扶动作,步履自如到主位坐定,遥遥与台下天官相视。
“众仙家,别来无恙。”顾润含笑道。
台下众天官面面相觑,勾陈率先一步揖拜:“拜见太子殿下。”
瑶光神君紧随其后:“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其余众仙齐声高颂:“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顾润笑道免礼。
“殿下可算醒了,”勾陈面色焦急,当即说起政事,“两月前,魔界无智魔忽然爆发,我带兵赶到时,赭诃里已被分尸,魔界已然无主。”
“无主?”顾润皱眉,“魔界内斗如此厉害,无人上位?”
勾陈艰难道:“如今魔界……只剩无智魔了。妖君青珲修书求助,妖魔二界交接处已岌岌可危,不日妖界便会被冲破。我看过了,确实……危在旦夕。”
顾润微微抿唇,神色凝重。
魔界的无智魔历来有之,它诞自虚无,万物苍生心中滋生的任何欲念痴妄,都可能化为无智魔。它好吞噬万物,又极难杀灭,只是寿命短暂,形成后不到百年必自弥散。
自祖神开天地、定六界,魔界的无智魔数量一直稳定在安全范围,但近千年间无故剧增,极短的时间便成了气候,占据魔界大片疆域。
最要命的是,顾润在探查过程中发现,现在的无智魔并无百寿桎梏。
若它们真能突破两界屏障,妖界实力、辽域均远远不及魔界,覆灭只在朝夕。
妖界过了,便是鬼界、人界,还有……天界。
千年前,谁也想不到这不起眼的魔种,会成为灭世之灾。
下了集仪殿,顾润召集所有兵战司部属,到偏殿继续议事。
一议便是七天七夜。
期间水宴给顾润端过几次药,小声提醒其注意休息。在场的每个天官修为都比她高,但听见了也只能装作没听见,耳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敢看那两个人。
水宴实在担心顾润,尽管天官早已辟谷,她还是做了滋补膳食,想到殿内那么多人,按人头多备了些。
端来时搞得众仙诚惶诚恐,见顾润毫无顾忌地边吃边看地图,便也彬彬有礼地道谢接过。
其中不乏平素眼高于顶连她打招呼都爱答不理的仙尊。
……真是,看人下菜。
“众卿此前拟的方案,为何不定主将?”顾润看着册子道。
众天官面面相觑,往年这样声势浩大的讨伐,都是作为战神的顾润来担主将。但是前段时间她生死未卜,连封神榜上的名字都忽明忽暗,到底是出兵还是出殡,实在难测。
顾润没太犹豫,提笔在空白处写下“延华”二字。
“请瑶光神君、文曲星君照这几日商定路线、战式及阵法等,稍作修改。务必后日朝会前落定,我好向天君禀奏。其余各司立即准备,若能过,即刻点将出兵。”她淡淡道。
堂内二人出列,拱手接令。
“辛苦诸位,近日便有硬仗要打,请各自回宫歇息吧。”顾润起身相送。
夜色深沉,每个从洄颂神宫出来的天官都一脸疲倦,瑶光拉住文曲:“别跑,殿下交待了任务。”
文曲试图拽回自己袖袍:“嗨呀你,你先写嘛。殿下叫我是让我为词藻润色,你先写出来我再改。”
瑶光紧紧攥着:“你倒想得美,为何不是你来写我来改——跟我回宫,一人一半,不写完谁也别睡。”
二人同为星宿天官,同住栖星宫阙。拉拉扯扯来了星海,瑶光正要拉着其进自己宫中,忽见天边明光乍泄。
他们双双回头,撞见太白斜斜落入昴星团。
瞬间目眦尽裂。
“这是……”瑶光揉了揉眼,不敢相信。
太白蚀昴。
文曲两手捏住栏杆,呆滞地望着天边。
天象异动,身后各星府星君瞬间都涌了出来,各个面色惊诧惶恐。
正当时,天幕猛然红光大盛。
众星官忽地寒毛直立,见星海中荧惑明亮若日,移伫在心宿旁。血红星光普照天阙,宛如鲜血遍撒九重天。
荧惑守心。
“太白蚀昴,将星陨落……荧惑守心,帝星……”瑶光喃喃道。
自天地开辟,这般大凶星象,只交替出现过三回,没有哪回不应验。
荧惑守心时,渊先帝宾天。
太白食昴后,夜神尊归墟。
现在二者双双现愈沿世,对应的便只能是同时作为将星和帝星的…………
瑶光惶恐至极,觉得手里这摞折子忽然烫手。
“太子殿下……”他听见文曲的声音,不耐烦道:“我知道是——”
说到一半忽地收声,抬头望去,见顾润就站在他旁边,荧惑星芒将她的脸映得血红。众星官都在看她,她只是看着天星异象,神态平静淡然。
“殿、殿下。”瑶光匆匆作揖。
顾润莞尔:“神君免礼。”
她顺手抽过瑶光掌中折子:“我思来想去,形势迫在眉睫,此文还是由我亲自拟定来得快些,就不劳二位星君了。”
瑶光呆呆的,看到顾润要走,忽而道:“殿下……此次征伐,换一位主将吧。”
顾润回头,轻轻笑道:“神君与我相识万载,我顾润何曾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还试图劝告,顾润却已消失天际。
水宴一直坐在洄颂神宫,直到荧惑红光彻底散去,她才敢走到宫门等待。
她抱膝而坐,靠在门槛边,看着远处一道高瘦身影由远及近。
顾润走到水宴跟前,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在外面坐着。”
水宴眼睫微颤:“我有点害怕。”
她一把抱住顾润,声音发抖:“我听到他们议论,说方才天象,是在暗示你此行远征——”有去无回。
最后四字她没能说得出口。
顾润轻轻抚摸水宴鬓发,其实……她也怕,大凶星象次次应验,但自己背后就是六界苍生,无法后退,也不能后退。
“事在人为,”顾润只能这样安慰她,也安慰自己,“顺天而行却也不可任其宰割,我说过不会辜负你,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思忖着,手伸向心口,挟出一片两寸大小的墨色龙鳞。
“这是我的护心逆鳞,你拿着防身。”
水宴不接,她直视顾润:“防什么身,你在我身边还要我防谁?我不要。”
顾润拿她无法,又不敢说万一的话,把水宴哄睡,她在书房亮起烛台,提笔撰文。
相柳一声不吭在旁磨墨。
“你有心事?”顾润头也不抬地问。
相柳先是抿唇,道:“殿下金体初愈,又连日操劳,何必亲自拟文。”
“天有异象,我用瑶光文曲出的战略,若真出差池,他二人难免自责。”顾润落笔神速,淡淡道,“天要亡我,谁来谋划都难逃一死,何必牵连旁人。”
相柳:“可是——”
顾润打断他:“莫要多言。”
相柳深深吸气,不再出声。
这番出征兹事体大,顾润一连写了十本折子,将兵力、阵法、战术、军需甚至败仗后撤退计划等等都详细拟出,灯油续了又续,搁笔时眼睛满是血丝。
“什么时候了?”顾润揉着眉心问。
“回殿下,辰时三刻。”相柳答道。
顾润站起身:“你亲自将文书封奏天君过目。着人备水,沐浴更衣。今日政事请二殿下代为处理,我要拜见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