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为道【完结】>第32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10

  以水宴的风格,会为她做什么样的衣裳并不难猜。

  碧虚御府里,顾润头疼地看着架上青绿直裾和赤橘袍衣,兀自扶额。

  “不好看吗?”水宴打量着。

  顾润:“……倒也不是,我在想哪种场合可以穿。”

  水宴认真道:“你随时都可以穿。”

  顾润无奈一笑。

  或许是在自己寝宫的缘故,水宴并无拘束,问起自己一直好奇的事。

  “除了人界那次,我从未见你着女装……你是不喜欢穿?”

  顾润踟蹰片刻,慢慢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母后也会为我缝彩裙挽花髻。后来开始习武练剑,裙袍多有不便,帝父便不许我穿女装了。”

  这是几万年前的过往,顾润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可突然谈起,她发现自己还能回忆起那年的凌霄天武场,母后一针一线为她缝的红裙,在帝父不满的目光里化为灰烬。

  她当时还没手里握的剑高,霖天帝却嫌顾润的发髻妨碍其出招,命她撤了花簪只用丝带束起。

  此外新立“三不得”——不得穿华而不实的衣裳,不得挽累赘繁复的发髻,不得佩招摇艳丽的首饰。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哽咽着换上灰扑扑的束袖男装。

  那些下摆逶迤、绚丽多彩的仙女裙,她再也没穿过。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她不能穿,让帝父见到,便是抗旨。

  日久天长,衣橱里再也不见一件裙袍。

  顾润垂眸,掩去眼中不合身份的脆弱。

  水宴抿唇,寝宫内没有侍从,她便亲自为顾润更衣。

  “其实你穿什么都好看。”水宴轻声道,“六界当中,你是最好看的。”

  顾润抬眼,视线不期然与水宴对上。

  只消一瞬,两人不约而同移开目光。

  寝宫内落针可闻,水宴为其穿上素纱禅衣,裹缠龙纹镶珠银丝腰带,佩上流苏玉坠与丝绦挂件,将褶皱捋平。

  她后退两步:“看着倒是合适……你感觉如何?可有需要改的地方?”

  顾润摇头。

  像这样姿容耀世、身量清瘦又气质出尘的女子,没有不好看的道理。何况顾润平日穿衣以稳重深色为主,乍然换这样一身靓丽色彩,连带那股疏离感都淡去许多。

  水宴看得有些脸红,咳嗽一声:“我再为你换个发式。”

  也不管顾润愿是不愿,强行摁着人坐在铜镜前。

  除簪卸冠,一头如瀑青丝倾泻而下。顾润的头发柔如锦缎,随意撩起一缕,轻易便从指尖滑落。

  水宴梳得认真,偶尔目光掠过铜镜,就发现顾润一直在看镜中的她。

  寝宫内烛火通明,水宴匆匆别开视线,手上忙碌不休,很快给顾润堆出个满头珠翠的云鬓。

  她从未见过顾润这样柔美打扮,感觉指尖发烫,心里有什么满溢出来。

  从头到尾顾润都极其配合,她摸了摸头发,有些好奇地晃动脑袋,险些被步摇砸脸。

  “看来帝父不允我穿戴珠翠,确有考量。”顾润笑道,“带这千斤重,走路都得万分小心。”

  水宴不太高兴:“那是他什么都让你做,才逼得你风风火火。”

  顾润瞬间抬眼,看向水宴:“不可妄议天帝。”

  水宴自知失言,撇嘴,自顾拿起粉盒,试图给顾润脸上做些修饰。

  可端详半天,发现这张脸着实无可挑剔,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绛,冰肌玉骨、明眸善睐,端得是秀美无双。

  “好了?”顾润道,“心意已领,时候不早了,你……看够了便替我卸下。”

  显然,她今夜来碧虚御府任由水宴摆弄这通,只为了其赔衣之愿。

  水宴哪里看够,她一辈子都看不够,借口要给她描花钿拖延时间。

  笔毫吸汁,她轻轻抬起顾润下巴,一点红脂落在眉心。

  她们离得好近,水宴居高临下,看到顾润浓密眼睫微微颤动。

  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水宴手略微发抖,强迫自己稳定心神。

  最后一笔落下,她迟迟不动,顾润也不催促,只是仰首静静看她。

  水宴被那温和目光蛊惑,心中一片空洞,拇指不受控制地,从下颌一点点移到两瓣红润薄唇。

  顾润微微挑眉。

  她迫切需要什么来填补,水宴低声道:“你若觉得我错了,就降罪吧……”

  她俯身闭眼,将颤抖的双唇印在顾润嘴角。

  比指腹触摸到的更加柔软,水宴只是轻轻贴着,却觉得心里那片空洞越来越大,酸涩一点点漫上眼眶。

  她缓慢后退,拉开同顾润的距离。

  下一刻,顾润扣住她双肩,再度将其拉下,轻轻吻去她的泪。

  水宴泪眼婆娑,看不清顾润神色,只觉得颊边温热,如此轻易抚平痛苦。

  “你……”她攥住顾润领口,哆嗦地问,“你……你亲我做什么……”

  顾润用衣袖拭去对方斑驳泪痕,轻声道:“那你又为何亲我?”

  水宴紧紧抓住她的手:“我喜欢、我喜欢——”她实在语无伦次,怎么都说不完整。

  顾润耳尖微红,低声道:“我知道,我也一样。”

  她摊掌,露出一根红绳,认真给水宴系上。

  水宴陷入莫大的狂喜与惶恐,几乎站立不住,慢慢滑跪在顾润身前,将对方手掌一次次贴上脸侧,呢喃道:“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顾润抚摸其鬓角,俯身在水宴额心烙下一吻:“我不会辜负你。”

  水宴伏在她膝头,哽咽不休。

  …………

  木青归总觉得,水宴在自家长姐跟前越来越放肆了。

  顾润教她剑术功法时,水宴练不了几招就开始嫌苦叫累,耍赖般倒在顾润身上。

  木青归在旁幸灾乐祸,等着看水宴笑话。毕竟他和二哥若是这样柔弱不堪,定会被好一顿训诫。

  可是顾润只是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说那就歇息一会儿。

  木青归皱眉,觉得不太正常。

  他还发现,水宴在洄颂神宫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许多次用膳时候都不懂回避,竟敢和顾润同桌而食。

  就差没同寝了!

  简直大逆不道!

  木青归觉得顾润对水宴太过偏爱,终于寻了个她不在的时间,进到顾润寝宫告状。

  他痛诉水宴这些时日里的嚣张行径,想起一件事,脸都气红了:“此人心术不正,竟敢肖想我二哥!”

  顾润抬眼:“关烽儿何事?”

  木青归委屈道:“我见她言行放肆,前日训了几句,她竟让我注意态度,说日后不定还要叫她一声嫂嫂!”

  这不是肖想二哥是什么!

  木青归当时就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以为顾润能感同身受,结果对方听了,只是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长姐!”木青归跺脚。

  顾润将书卷新翻一页,悠悠道:“你管那么多呢。”

  再是点化之灵,再有教化之责,这态度也实在太偏袒了。

  木青归心里冒酸泡泡,顿觉自己地位岌岌可危。

  他转身,不经意看到顾润床头立的一盏天灯。

  样式很常见,是人间佳节最爱燃放的那种,只是上面画着顾润……虽然穿着打扮没见过,但那张脸他不会认错。

  “凡人里居然有人能把你画出原貌的。”木青归瞬间被吸引注意,径直走过去拿起。

  顾润起身斥道:“别动。”

  天灯已经被木青归转了个方向,露出朝向床头的、巧笑倩兮的美人面。

  他登时愣在原地。

  顾润握紧书卷,听到木青归呆呆望着她问道:“凡人为何会把你和水宴画在一盏天灯上?”

  顾润避而不答:“放下,出去。”

  木青归刚踏出门槛,大门就在身后合上了。

  莫名的,他有点慌,六神无主地走回栾庭,半路撞见一个高大身影。

  另一种惶恐爬上心头,木青归匍匐跪地:“儿臣拜见帝父。”

  霖天帝居高临下睥睨他,微微皱眉:“润儿助你突破的?”

  他都晋神君境这么久了,他的父亲却才知道。

  木青归仍跪在地面,低眉顺目:“是。”

  片刻,他听到霖天帝淡淡开口:“行止无端,成何体统。”

  木青归额头贴地:“儿臣知错。”

  “知错不改,只会给你姐平添麻烦。”霖天帝拂袖而去,走前冷冷落下一句。

  待到那股陌生强大的气息消散,木青归才面无表情,慢慢从地上站起。

  ……算了,又不是第一次被漠视。

  他自嘲笑笑,长长吁一口气,离开平三十二天。

  凌霄天,净莲天宫。

  藕塘旁,头戴华贵凤钗的美妇素手凭栏,捻一撮饵食撒入水面,各色锦鲤争相甩尾,撞得花枝乱颤。

  美妇莞尔,一旁仙婢福身:“天后娘娘,天君到了。”

  天后那点笑意瞬间敛去,冷淡道:“就说本宫已歇息,不见。”

  仙婢惶恐:“天君……已经到了。”

  天后抬眼,瞥见不远处的霖天帝。

  他的气息隐匿得太好,天后竟半点未察觉。

  她看到他,视若无物,回头继续喂鱼。

  霖天帝踌躇片刻,慢慢上前。

  “颖娘。”他温柔唤道。

  天后面色不耐:“怎么?”

  霖天帝屏退侍从:“我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天后冷笑:“臣妾不敢,帝君一向独裁,几时听过旁人意见。”

  霖天帝张了张嘴,叹息:“润儿继任储君,也是你爹爹临终嘱托。你怎么、怎么就是想不通。”

  “爹爹那时并不知,我还能诞下麟儿!”天后冷冷道,“是你一意孤行,偏要润儿承你衣钵。为女偏扮男,受尽苦楚!”

  霖天帝道:“烽儿与青归难堪大用,你也验过他二人根骨。我一开始便无意多要子嗣,先帝与母后毕生恩爱,膝下也唯我一子,因为天灵只能传承头胎,多生无益,是你执意不听——”

  天后狠狠一掌拍在栏上:“住口,我不想见你,马上离开。”

  霖天帝闭了闭眼,喉结微动:“你别动气,好生休养……我走就是。”

  仙婢为其引路,半途天帝改了主意,要去奉灯偏殿。

  她立在门口等候,就在天帝进殿瞬间,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瞬间席卷天宫,黑云蔽日,风摧树折。

  她被骇得匍匐在地,不明天君为何骤然动怒,余光看到一片金袍。

  “把顾润,叫来凌霄殿见孤。”她听见霖天帝阴寒至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