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得到响应,只因为此时的李珣,已经彻底冻结了。

  铁门之后,是一个冰室。

  说是冰室,其实就是玄冰之中开辟一个五尺方圆的地方,为的就是安置冰室之内这位青衣佳人。

  纵然有室外明珠照亮,李珣仍看不清她的面目,因为这女子垂首跪坐,长发垂流,遮住了她的脸。

  而在她两肩侧上方,两条手指粗细的乌金锁链从半透明的冰壁下垂落下来,锁链末端嵌着两只玉勾,而玉勾尖端,则将女子皓腕一发穿透,将其拉高抬起,分张两边,由此牵动这青衣女子,两臂侧翻抬高,永受这吊坠之苦。

  寒潮在狭小的空间内呼啸来去,吹荡着细细的锁链,牵动着女子手臂来回轻晃。

  彻骨的寒流已经将玉勾与她手腕皮肉冻在一起,一眼看去,竟分不清何为皓腕,何为玉勾。

  若不是女子口鼻间还有些微热气溢出,李珣必认定她已是一具冻尸,这也让他僵硬的身子慢慢有了感觉。

  耳边传来古音的低语:“自从六十一年前辟得这冰室,便将她移入其间,再没有出来过,但现在,她过得似乎还不错。”

  李珣没有说话,眼睛仍直勾勾地盯在青衣女子身上,古音目光瞥过他无意识间握紧,且在发颤的拳头,因冰冻而再度苍白起来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你看到她不吃惊吗?一位声称闭死关的宗门前辈,竟然被锁于北海泉眼之上,受这寒潮冰冻之苦,这不比家叔的死讯更来得惊人?”

  李珣的脸色也如古音一般,苍白了下去。但古音的低语依然回荡在他耳边:“果然……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其中算计的,但事已至此,我们终于把所有的盖子都揭开了。你恨吗?”

  “……不”

  连李珣都不知道这个“不”字是什么意思,他唇间吐出这字之后,气息匀了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却是惜字如金,只喃喃道:“何至于此?”

  古音妙目顾盼,在室内外二人脸上打了转儿,方笑道:“你不明白?叔父已是那种模样,这位一心要当我婶婶的,又怎会善罢罢休。也只好锁她在这儿,借着寒气清清脑子。”

  顿了顿,她又用极微妙的语气道:“怎么,心疼了?”

  “不,我是说……绝妙!”

  李珣的声音收得尖了,又拉出一个怪异的长调,他像是在加重语气,又像中了疯魇,脑袋脖子都在无意识地晃动,只有他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死死盯在青衣女子身上,拔都拔不出来:“这法子,妙极了……我为什么没想到?”

  这几个字在咆哮的寒潮中,很快支离破碎,再不成音。而这一句话,也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再有气息从肺中挤迫出来的时候,已只能与声带摩擦,发出沙沙的低喘。

  古音近身来,想看看他的情况。然而,李珣反手一挥,将她挡在身后,接着侧过半边脸来。

  只见他眼角余光一瞥,古音的呼吸便不由一窒。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轻叹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情之一物,最不可理喻,如此,我们还谈得下去么?”

  “谈!为什么不谈!”李珣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但语气却出奇地稳定:“我记得清楚得很,你刚刚说过,有劝解、商量、补偿,是这样吗?”

  古音微怔,继而恍然道:“若只是这位,也谈不上什么补偿,如你所想,如你所愿,至于其它的,我们事后还可以再商量。”

  李珣哈地一笑,嗓音却是哑的,他再看了古音一眼,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冰室之中,五尺见方的冰室立时显得拥挤起来,他头也不回,低声道:“关门!”

  在他身后,古音皱了下眉头,却依言轻抚铁门,使其缓缓合上。

  但合到一半,古音又将它停了下来,悠悠道:“虽然事已至此,我仍想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活到现在所凭靠的那些东西!”

  李珣没有半点回应。古音想了想,忽又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在吱吱声中,铁门彻底闭合。

  室内暗了下来。

  但冰壁之后,却又有一层浅蓝色的波光闪动,渐渐地充满整个冰室。

  只一步,李珣便走到这青衣佳人身前,但对方没有反应。

  李珣垂下眼皮,手指则轻轻地抚上了佳人出奇柔顺的青丝,从这上面,可以感觉到从她体内传过来的微弱而坚定的生命脉动。

  所以,他笑了起来。

  手指柔和一拢,将半边帘幕拨开,放至佳人削瘦的肩后。

  蓝色的光波欢呼着切入这乍开的缝隙,旋又整个地映射开来。李珣眯起了眼睛,旋又缓缓地单膝跪地,让自己的视线可以直直透过半边丝帘,贪婪地汲取来自于娇颜玉容之上的灵气。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慢慢地前倾身子,让他的额头轻贴在佳人前额之上。

  半边青丝帘幕擦着二人的肌肤,波动不休。

  清凉光洁的触感透过颅骨,直透入他大脑中去。

  这更让他觉得,自己的头颅之中像是溢满了沸腾的岩浆,然后,将这惊人的热量,再传导至佳人那边去。

  终于感觉到了来自于外界的压力,佳人长长的睫毛扇动两下,渐渐抬起。刹那间,朦胧闪烁的星光,让整个石室都明亮起来。

  李珣唇角微微翘起,沙哑着嗓子,低声呼唤─

  “青吟,青吟!”

  距离几乎近无可近的两对眸子直面相接,无论是谁,都只能看到彼此眼中朦胧的意绪,至于真义为何,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在这种时候,口中的宣告更直接一些。

  久违的声音在李珣耳边流过,细微、低弱、简短,而直接!

  “滚!”

  一声入耳,满室寂然。

  李珣先是睁大了眼,在怔了半晌后,喉咙里才呛出一声笑:“这个,莫不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真话?”

  青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想仰头避过这太过“亲近”的接触,然而方一用力,脑后便被李珣手掌轻轻挡住。

  乌金长链低响几声,青吟努力要脱开眼前男子的掌握,但因受到诸多限制,终究还是无用。两人的额头仍然抵在一起,而且,随着她身体的颤动,厮磨不休。

  在这个过程里,李珣一直保持着沉默,可他的身子,却如铜浇铁铸一般,没有半分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