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以想象,如果李珣敢从池子里冒出头去,等待他的,将是咒灵疯狂的攻击。

  李珣倒也不急,他现在正是胸有成竹。出不去就等吧,等到下次九幽潮汐起来,祖师咒灵自顾不暇之际,他就能够轻松脱身了。

  他正好趁这段时间,梳理一下最近的事情……比如,《血神子》的修炼。

  化阴池的“失效”,使修炼《血神子》一跃成为最紧迫之事。可是李珣对此还有所忌讳,入魔的感觉,绝不是臆想就能究尽其根的。

  以稳妥计,还是等到北边那位修到深处,看看效果再说为好。

  然后是冥火阎罗那边……咦?

  李珣不自觉扭了扭身子,只觉得背后有些发痒,难道这池里还有虫子?这个念头才升起来,“虫子”便闪电般爬满了他的全身。

  那种突然的,从骨髓深处迸发出来的麻痒,让他本能地低叫一声,就要坐起来。

  然而,头顶刚出水面,一声尖锐的嘶鸣便贯耳而入,同时,祖师咒灵雾气一般的“身体”在嘶嘶声中翻滚,两种怪音结合,只听得李珣头皮发炸。

  脑袋一晕,他又躲了下去。

  麻痒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以比刚刚更强烈的势头,轰然来袭。此时李珣已经彻底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感觉……遍体骨肉血脉,似乎在一瞬轻了许多,倒似是被虫子啃到肚子里去。体内真息运行更是大乱,刚刚还稳如泰山的积郁阴火,此刻却像是突然发了疯,在筋骨五脏之内左冲右突,灼热逼人。

  “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了?”

  李珣发现,如此这么样死得不明不白,还真不如跳出池子,和祖师咒灵拼上一场。他咒骂着想再直起腰来,可令他窒息的事情发生了。

  似乎他全身的筋脉都被抽了个干净,力气用到腰部,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身子仅起来半分,便又平躺下去。体内积郁的阴火偏在这时又欢快起来,烧得他恨不能将胸膛撕开,以求得一时清凉。

  但也就是在这痛苦之中,李珣脑中猛地一清:“这是……该死的!”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问题还是出在阴火上。这见鬼的该死的混蛋的化阴池,根本就不满足于化去他体内残余的阴火,而是要将他这与阴火紧密结合的载体,整个化销干净啊!

  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李珣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细细品尝自己每一寸肌体被抹消的感觉。

  酥痒已经变成了万蚁噬心的般的痛楚,久违的痛苦啊,就像少年时那样,在恐惧无力中挣扎,然后,在令人窒息的绝望里,品尝苦涩到极致之后,那一丝丝妖异的甘甜。

  他的神智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又从未像现在这样迷乱。他以为自己尝多了死亡前的感觉,但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每一次死亡,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吱”的一声长鸣,在脑中轰然炸响,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飞速地干瘪下去,化阴池正准备抽干他全身的精血,将其中含蕴的阴火,一个个清理干净。

  “现在……怎么办?”

  他的心口猛然一缩,在这一刻,封闭的空间内,九幽潮汐再度爆发,暴涨的九幽地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在九幽潮汐的刺激下,化阴池同样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度,与汹涌澎湃的九幽地气相抗衡。

  在这一瞬间,李珣惨叫一声,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在此刻崩碎,那陡然拔高的痛苦层次,根本就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使李珣脑中神经崩然断裂。

  也是这一瞬间,在李珣的意识最终陷入永恒的沉寂之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声音在急促中,拉成了一根细细的钢丝,猛地弹入半空,又铮然断绝。可是,这声音又成为一把钥匙,在一声微响后,将沉寂在他记忆深处的宝箱打了开来─

  生来死去如杯水,翻覆灵机一线间。

  将生未生,将死未死之时,是为生死限!幼时明白,长大后,怎么却忘了?

  浑沌的意识之中,自生出一线灵明,而也就是这一线灵明,又如一条细细的丝线,扯来了在此时此刻,最有价值的东西,那是一段琅琅上口的法诀。

  “血肉皮骨都去尽,大道方自此中来。”

  李珣猛地睁开眼睛,入眼却见一雪白掌心,当空印下,正中眉心。

  霎时间,他视界中,一片翻滚的血红,身上却不知哪儿来了力气,一股壮气自丹田上冲,裂喉而出─

  “鬼先生,我操你祖宗八代!”

  颜水月百无聊赖坐在石凳上,看亭外蒙蒙雾气中,那艳得有些妖异的花丛,手指间也将一把新得的玉骨折扇都转出花儿来,就这样持续了小半刻钟,她还是叹了口气!

  “唉……”

  叹声中,亭外婷婷袅袅走来一位佳人。

  她一身素服,面目虽清秀而无艳色,但行止间气度温婉娴美,乍一看去,倒像是阎夫人的姐妹一般,可她一头秀发微微发灰,与其青春面目极不相称。

  “水月道友,你这几日,是越发不开心了。如此,等百鬼师弟闭关出来,我可没法向他交代呢!”

  颜水月见是来人是腾化谷现任主事、百鬼的师姐阎如,不愿示弱,俏鼻微皱,直起腰板,极潇洒地打开折扇,却又低哼道:“我管你交不交代,百鬼那厮,无耻透顶,竟然用话把我套在这里……他不出关也就罢了,若是出关,我定要他好看!”

  “呀,水月道友气还没消吗?”

  阎如性情倒与阎夫人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心机深沉,绵里藏针,对颜水月这见事不足的“小孩子”,自然应付裕如。

  “百鬼师弟听了这话,一定伤心。你看现在谷外,极乐、冥王、天妖剑宗等西联人马,和我宗弟子不知起了多少冲突,究其本因,还不是因为水月道友你?

  “百鬼师弟冒着被师尊训斥的风险,把你藏在谷内,可正是为了你的安全呢!如此情深义重,水月道友可不能视之不见哪!”

  她语气迂徐和顺,不紧不慢,又说了这么一通,任是颜水月怎样的火气,也都能磨消大半,闻言只是狂翻白眼,扇子开合几次,到最后想开口时,又忽地说不上话来。

  以她的聪慧和推算能力,如何不知百鬼赖皮的行为之后,那份心意。只是这天底下着名的邪道人物,突发如此好心,怎么都让人心中不安,而且,若她那天突发的奇想无误,那百鬼……

  她在这边心中思虑,阎如则微微一笑,进得亭来,为她斟上一杯花茶。自百鬼闭关以来,已过去了一个月,阎如受百鬼所托,便是用这种软磨功夫,缚住颜水月手脚,使她安安稳稳地留在腾化谷中。

  一边劝茶,阎如一边寻思最近的事态变化。

  这段时间,谷内谷外其实都不安稳,谷外固然有西联修士嚣张跋扈,处处惹事,便是谷内,也因为这段时日的憋屈行径而人心浮动,几个知道其中内情的,看颜水月的眼睛都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