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教诲有方。”

  李珣还想客气几句,喉咙里却忽地哑了,淡淡的温香气息从额间掠过,他眉侧几根散发被一根纤纤玉指轻轻撇过,收到耳后。

  做完这件小事,阎夫人就很自然地收回了手,从容道:“这里我有几分功劳,我清楚得很。你究竟有多大能耐,你也应该明白,何必做这种情态……咦,怎么了?”

  “哦,没什么。”李珣收回目光。

  在阎夫人所不能探及的角落,李珣很冷静地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发热──不是感动,而是在那瞬间,被成熟女性不经意的撩拨而生出的本能反应。

  如果面前站的是明玑,李珣会为自己的反应而羞愧,但此刻,心底深处滋生出来的,则满是刺激。

  两人合演了一出慈师爱徒的好戏,与此同时,一点儿不可言喻的信息,通过这一动作,流入李珣心间。

  他将之理解为某种暗示,其指向的最终目标非常明显,但施行的手段却极值得商榷。

  是“慈”,还是“爱”?

  在没有彻底明确之前,李珣的反应相当稳健:“弟子刚刚想到,碧水君勾结外宗修士的嫌疑尚未脱去,怎么最近行事如此嚣张?宗主就没拿个办法出来?”

  “办法?”阎夫人用刚才为李珣拂开发丝的手指,轻理发鬓,动作优雅纯美,语气却极是讽刺:“这种事情,不到图穷匕见那一刻,便是有十足的证据,又能如何?更何况……”

  她语气稍顿,似是在罗织词句,在李珣微讶的眼神下,阎夫人缓缓道:“更何况,宗门眼下四处树敌,若有人真能拉来强援,咱们宗主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未必吧……李珣回想起刚刚冥火阎罗唯一一次狂怒的表情,心中摇头。

  这时候,他也开始相信,勾结外敌的宗门要人,真的不只碧水君一人。

  这边正想着,阎夫人忽道:“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近些日子,你身边红颜知己倒真是不少?听外界传言,非但有水蝶兰那个杀星,便连久不现世的阴散人,你也结交过。再加上这位李夫人……啧啧。”

  阎夫人话中颇有几分调笑之意,李珣心中一转,便叹了口气。

  “红颜知已……红颜倒罢了,夫人且看这几位,有哪个存着半点儿知己的味儿?”

  顿了顿,李珣又道:“要知道,我与采儿师姐在东南林海说话时,水杀星可就在不远处,盯着我的脑袋……稍有不慎,我可能就见不到夫人您了。”

  这话又像是抱怨,又顺势弥补了当初隐瞒与水蝶兰的关系这一破绽,至于阎夫人信或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不过,阎夫人看上去倒挺合作,闻言眸光一凛:“水蝶兰欺我宗无人?他日若有机会,我必让她好看!”

  是啊,把徒弟都送人当奴婢了,确实是好看得紧……李珣微微一笑,又欠了欠身,对此不置可否,态度上不迎合,亦不拒绝。

  阎夫人见状,便知道她表演得有些过了。但终究是个厉害人物,阎夫人很快就调整好神情,若无其事道:“水蝶兰这里我记下了,阴散人呢?”

  “那位倒是有交情的。”李珣信口胡诌:“在入宗门之前,我曾为她办过几件事情,存下了些人情。只是她那人高高在上,又性情多变,我也不敢深交,前些日子偶然碰上,又被她拉去帮忙就是了。”

  “哦?能与此人存着交情,不论深浅,也是极难得的事情。”阎夫人微微点头:“阴重华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能三番五次与你打交道,当是对你另眼相看。

  “我说呢,你做那些荒唐事的时候,颇有点儿阴阳宗的手段脉络,那必是她‘传’给你的吧!”

  在说这话的时候,阎夫人眼波流转,似讽非讽,极是动人。李珣心中微微一荡,口中道一句:“皮毛而已。”

  阎夫人为之失笑,旋又两手一合,叹了声:“可惜了。”

  “呃?”

  “可惜阴重华向来妖异不同流俗,又与阴阳宗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若非如此,我等大事,或可添得一强援。”

  “夫人?”李珣心中雪亮,面上却皱起眉头:“碧水前车之鉴不远,夫人还是谨慎些好。虽说宗主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但他在位一天,我们便绕不过去,与其寄希望于外人,还不如多在宗门内部下点儿工夫。”

  这话说来,连李珣自己暗自冷笑,阎夫人也理所当然地摇头:“这也太过保守。”

  她忽尔一笑,目注李珣,语调拉长:“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阴长老告诉你的?”

  是那病痨鬼啦!李珣心中回了一句,面上却不讲话,只是笑吟吟的,神情丝毫不因阎夫人突如其来的话而有所变化。

  只看这种表情,阎夫人便明白了大半,她盯了李珣好一会儿,又微蹙眉峰:“阴长老之言,恐怕又与他脱不了关系,哼,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拐弯抹角,处处保留,我若真合了他的意,他日便是继承宗主大位,又能坐稳几天?”

  这话像是内心独白,其实大部分倒是对旁边的人说的─李珣清楚得很,所以,他乖巧地应声道:“弟子久日不在宗门,对局势见得不清,夫人可否为我解惑?”

  对李珣的态度十分满意,阎夫人浅笑道:“解惑是谈不上了,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本宗宗主大位的交接,早已落在此界诸宗的眼中,所谓宗门内务……”

  她顿了顿,缓缓摇头:“这世上,哪有与他人无关的内务?”

  那就是了!至此,李珣已完全证明了冥火阎罗的猜测,他在嘿笑声中,撇了撇嘴。

  “弟子明白了……只是,既然并无所谓内务,那夫人就算当了宗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不客气的言辞,也只有李珣敢说。

  阎夫人一点儿不恼,反倒对其直言不讳的态度十分欣赏,点头笑道:“这是最关键处。我本应细细与你分说,但这里人多眼杂,不太方便……这样吧,有件事情,你替我去办,办成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哦?”

  阎夫人探手取出一块玉简,放在李珣手中:“这里是一道解咒法诀,你仔细记住了……”

  对李珣而言,这实在没有半点儿难度,神念一探便尽数记下。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阎夫人便道:“你说你修行时间不过超过百日,也就是说,明年三月之前便可出关,是不是?”

  李珣微微点头。阎夫人浅浅一笑,忽地侧行一步,拉近与他的距离,同时压低声音,道:“北齐山你可去过?”

  “北齐山?”李珣想了想,方道:“曾去过一次,那里是着名的药草集散地,距宗门有一段距离。”

  李珣这些话也自觉地压低声音,两人便如耳语般,渐渐肩膀相接,缓缓前行。

  阎夫人目注前方,淡淡道:“我多年以前与人有约,要去取一样东西。只近期恐难出门,你便代我走一趟吧。明年四月初二,也就是祭祖大典前一个月,当日子时一刻,你在北齐山剃刀峰上等着,自有人会送来。”

  “来人身分?”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