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默默无言,垂首应了。

  清溟也不明白白己是怎么了,尽说这些伤感的话题,想了想,他还是一声长叹,不愿在弟子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乾脆转身离去了。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看到,李珣低垂的面孔上,是何等的苍白与阴森。

  “被他们看重?”

  李均抿着嘴唇,在虚空中不紧不慢地飞行。

  清溟的想法,应该代表了明心剑宗所有人的心声吧。

  可是他们又怎会知道,这种看重,便如同一朵长燃心中的毒火,一点点地烧蚀着他的心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在某些人眼中,他的价值已等若一堆狗屎!

  玩弄他的感情,作践他的尊严,还像逗猫逗狗般扔出几根骨头,美其名曰“看重”?

  谁想要这种“看重”?哪个王八蛋会喜欢这种“看重”?

  毒火一刻不停地烤灸,将毒性一点一滴地沁入他全身的血脉中。就像是亿万条毒蛇,啃啮着他的血肉和灵魂。

  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毒蛇,披着猫狗的皮肉,向着所谓的主子摇尾巴。

  而实际上,则是伺机窜出去,猛咬那么一口!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机会似乎到来了。

  因为来时事多,他一直没有静下心来,细细思索牛力士风波的前因后果。眼下闲来无事,他的脑子便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

  从牛力士出现以后,一直到看见猫儿“留书”的整个过程,都浮现出来。

  这里面,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鬼才相信牛力士是因为修炼而走火入魔!

  从北极那边出动魔罗喉这张王牌便能看出,他们对牛力士还是十分紧张的,务必杀之而后快。

  再联想到林无忧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威胁,北极发生了什么事?

  谁都知道,从建立之日起,北极散修盟会便从来没有一条心过。

  六十多年过去,盟会基本的组织架构虽然没变,但却不断进行微调。

  六执议已增加到十执议,通言堂则扩张到八十一人,而负责外事的四方接引,其人员结构之庞杂,更是令人咋舌。

  这也就给它的内部倾轧创造了最好的温床。

  往好处想,也许哪一天醒来,散修盟会就此星散,也未可知。

  只是北极那群老谋深算的婊子贱货,还有神秘到甚至不知死活的玉散人,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吗?

  玉散人……

  李珣吁出一口长气,或许是少时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吧,一想到玉散人的问题,他就忍不住摸自己的脸。

  现在亦是如此,他用指尖轻轻划过脸颊,思索着牛力士那一堆看似毫无意义的疯话。

  牛力士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了,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的思绪全无规律地在脑海中乱撞。

  李珣的猜测一个接着一个,然后又很快的一个接着一个否决。

  等到全部否决乾净,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他猛拍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从头开始想。其实这事情若简化下来,也就是两种可能:第一,玉散人死了;第二,玉散人还活着。

  所有的问题都是从这两个可能中分化出来的。

  比如说,假定玉散人死了,那么,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若有凶手,谁干的?古音等人对此态度如何?牛力士是怎么知道的?信息来源可不可信?等等等等……

  反之,若玉散人没死。那么,牛力士所说的死了,难道就是疯话?林无忧话里隐隐的威胁是为了什么?牛力士又是因为何事被魔罗喉万里追杀……

  等一下!

  李珣用手猛挤自己的脸,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似乎是在本能地朝着“玉散人已死”这个方向靠近,这种非理性的观感,在分析问题时是大忌,他需要静一下,静一下……

  便在这时,笛音入耳,思路当场又乱成一团。李珣大怒,目光转动,扫视四周:是谁他妈吹的?

  一眼没有看到目标,李珣也就更加烦躁,他乾脆不再想下去,而是循着声音,寻找那个吹笛子的家伙。

  但这么一仔细听下去,李珣一腔火气反倒给打消大半。

  这个声伤感得紧,音符穿透了天空中的云层,如细雨般洒下,十分婉转动听。

  此人修为也相当精纯,笛声游丝般流动,却清晰得如在耳边……应该是宗门里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吧。

  可是既然是佼佼者,这心智上的修为也该同步才是,怎么吹奏这般凄凄之音,没一点儿修道人的平和洒脱?

  此念既生,他也更加好奇。这时他早没了火气,只想瞧瞧这吹笛子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此际天色已晚,乐音也越发清晰,他飞了几里路,前面有一片稀疏的树林,隔着林子,还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笛声也益加凄清婉转。

  听得出来,吹笛人亦是想以笛声自我排解,只是满腔心绪加注其中,越发不可自制,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李珣皱起眉头,正要穿林而入,忽见到林中一棵大树下,正窝着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怎么看怎么别扭。李珣无声无息地凑近了些,再打量时,便忍不住一笑,这不是单智吗?

  几年不见,他是越发地不济了!

  如果说宗门要评选一个六十年来最不长进的弟子,单智无疑是最佳人选。

  这个曾经的小书僮,因为自己的天赋被明松仙师破格录为弟子,成为当年所有提水、开山的孩子们心向往之的对象。

  但也正是由于“破格”,他的心智、修为,都建立在一个极脆弱的根基之上,且又不知奋发,益使修为越发地轻浮,原来极佳的体质,已生生地练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