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他忽然觉得,钟隐与他,有一些相似的地方。而这些相似点,都围绕着青吟,生发于斯。

  或者,这是同病相怜?

  他抬头看钟隐的脸,越发地觉得那上面的神情,仿佛是自己脸上的倒影,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以及其后悠远不尽的滋味。

  钟隐似乎没有感觉到李珣复杂的目光,但他确实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他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指名要你上来吗?”

  李珣只能摇头。

  钟隐微微一笑:“因为我要在这段时间,看到……不,感觉到最多的她的快乐。这一点,只有你能做到!”

  李珣眼中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他涩然道:“可是,可是她其实……”

  “古志玄曾经来看过她。”钟隐打断他的话。

  “什么!”

  钟隐似乎没有听到李珣的惊呼,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当时,我就站在竹林里,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古志玄的脸,我不觉得,在她和古志玄说话时,比和你说话时更快乐!

  “其实她有时候……也挺单纯的!”

  最后一句话似乎没什么意义,可李珣却能听出来,所以,他的脸整个的滚烫起来。

  钟隐看着他的表情,忽又叹息了一声:“然而,你却和我不同!”

  李珣茫然看他,却听钟隐道──

  “我可以从她的快乐中得到快乐,你却必须从自己的心中得到!如果她的快乐没有符合你的标准,你又会怎样呢?”

  李珣怎会听不出钟隐的话意?他涨红了脸,粗着脖子想分辩几句,忽地看到钟隐眼中倏然灼灼闪亮的光彩,不知怎地,他心中一虚,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么一窒,他心中便翻涌起比刚刚更激烈十倍的情绪。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让人置疑他对青吟的感情,就算这个人是钟隐也一样!所以,他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钟隐没有生气,他心平气和地道:“你的性格,你自己最清楚。我便要去了,在此之前,我把照顾青吟的任务交给你。其它一切都没问题,只有这个,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一点!我希望你能让我安心!”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来。

  李珣看着他的手掌展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同样伸出一只手掌。

  这是通玄界最严肃的立誓形式,李珣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在脑中寻找一些最有诚意,也最具效力的话语,组成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真诚的誓言。

  李珣朗声道:“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这是个奇怪的誓言,李珣可以肯定,在这话出口之前,他脑子里闪动的绝对不是这个念头。

  但在和钟隐手掌贴合的刹那,这话便脱口而出,玄妙至极。

  钟隐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收回了手,轻声道:“如此就好了。你去吧,青吟还在等你呢!”

  李珣心中一热,但看到钟隐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看着钟隐即将隐没不见的身形,他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一震之下,叫了出来:“青吟仙师她……也知道我的事吗?”

  钟隐没有实时回答,然而就在他身形完全消逝之际,李珣耳中传回了答案:“我不认为她有和我一样的眼力……某些时候,她是很单纯的!”

  这是钟隐第二次说到青吟的“单纯”。

  李珣难以理解。

  深夜的风打在脸上,刀一样凌厉,李珣御着剑,在群峰之间几个转折,小心翼翼地落在这个千万年积雪不化的冰峰上。

  这里距止观峰有五十余里,距观天峰的直线距离则只有七、八里。

  观天峰就是钟隐选择的飞升之地。

  那里,距坐忘峰七十里,距止观峰四十里,是连霞七十二峰中,高度仅次于止观峰的所在。

  离观天峰越近,天地元气的乱象便越明显。

  天空阴云的缝隙中,隐隐流动着电光,每一道电光闪过,天地元气便发出嘶哑的轰鸣,以百万计的气机连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御剑飞过的时候,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引动天雷下击,危险之至。

  当李珣脚踏实地的时候,才发现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然而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后怕,在他看到峰上那遗世独立的背影时,什么念头都被他甩掉了九霄云外。

  他痴痴地看着,看着青吟的长发在风中狂舞,看着她纤瘦的身躯在无底的深渊之前,静静伫立,心中一片火热。

  在之前的几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他从来没有像那几日般,和青吟长时间地保持着亲近的距离,看着青吟一颦一笑,感受着她渐渐向自己开放的,真实的心境。

  纵然他们之间的交谈依然很少,青吟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也不算多,可李珣已经很知足了。

  同时,他觉得,钟隐也应该满意了。

  直到昨夜早些时候,当青吟提出要在这里观看飞升大典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今天已是十二月初八了。

  “你来了!”青吟开口招呼,语气一如平日的清冷,还有一丝疲惫。

  李珣应了一声,心中不免有些自得,青吟毕竟是将她心中更隐秘的一些情绪,透露出来,这在以前,根本就是无法想象。

  但今日,还有以后,却是另一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