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宫女,却是有些面熟。

  停下身,看她正要离开,便叫了一声:“你是哪个房的?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听到声音又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李珣脸上颇为和气,才放下心来。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一旦轻松下来,便有些没大没小。她嘻嘻一笑,又行了一礼:“婢子杏儿,是侍候秦妃娘娘的,几日前我们还见过呀!”

  “秦妃?”

  李珣握着绢帛的手不由得一紧。的确是那个眼神不太好的小宫女,初见面时,还叫了一声“刺客”呢!

  秦妃,秦妃……

  李珣眼前似乎闪过那位有如春水般温柔,又自有一番倔强的佳人来。那天烛影摇红中,刹那间的惊艳,还有夜间小径上,阴散人充满暧昧暗示的语句,包括最后赤裸裸的明证!

  他缓缓的吸入凉气,让这淡淡凉意深入肺腑之中。

  和青吟、明玑等人相比,秦妃给李珣的感觉,非常不一样……可是,不一样之处在哪儿呢?

  心中存着这样的疑惑,他挥挥手让杏儿离开,方要转身离去,心中又是一动。这一次,是冲动!

  于是,单纯的小宫女后面,便多了一个大大的尾巴,而小女孩仍是懵然不觉。只是转了几个弯,“兰麝院”便已在望,李珣不再掩藏身形,而是光明正大现身出来,和杏儿几乎是前后脚踏进院子。

  门前侍候的太监一脸愕然,却又不敢阻拦,脸上的表情奇怪极了。直到这个时候,杏儿才发觉其中的变化,她猛地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李珣,显然是被吓到了:“李真人……”

  李珣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这是一种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体验,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我渴了,到这儿来喝杯茶!”

  此时早有机伶的太监飞奔入内,告知秦妃外面的动静。便在李珣说话时,厅堂门口一块雪白的裙袂微微飘动,下一刻,那双灵秀柔和的眼眸,便投射在李珣身上了。

  李珣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今天的秦妃,当然不会像那天晚上一样,衣衫不整,云鬓散乱。

  此时,她一身白衬青纹的长裙,青色的纹路被巧手织成长春藤的样子,青翠欲滴。衣袖由数层轻纱织就,上绣飞鸟图,精致华美中透出几分清闲惬意。头上也只是简单挽了个髻,整洁中透出简朴大方。

  这样整体来看,也能遮去几分柔弱,显出些皇妃的威严气度来。

  只是,她那晚给李珣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此时所谓的威严,也不过如此。

  虽然说不出理由,但李珣的心情非常好,他打个稽手,从容道:“几日不见,娘娘身子可好?”

  秦妃以一个优美动人的姿态回礼,态度恭敬而又有一定的距离:“李真人安好!”

  李珣还是那个理由,只是说得要更委婉些:“贫道刚刚忽然觉得口渴,见此也算是故人所在,便厚颜进来讨杯茶喝,还请娘娘莫怪!”

  他说话的时候,紧盯着秦妃的表情,因此更能清楚地看到,这位纤纤美人眉头微蹙的美态。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拙劣得很,偌大的皇宫里,难道还缺他李珣的一杯茶水吗?

  但李珣有自信,秦妃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得罪他这位新晋的红人。

  果然,秦妃在眉峰微蹙之后,便露出了和婉的笑容,礼貌迎客:“真人客气了,妾身这里正有一些最近送来的茶叶,若真人不嫌粗陋,便拿去解渴也好!”

  说罢,她便伸臂虚引,但方向却不是内堂,而是一侧的回廊。

  李珣此时也不在乎这个,他同样伸手一引,当先去了。

  秦妃宴客的所在,乃是兰麝院后一个小巧的梅花亭。院中的侍人手脚也算是快,就在几步路的时间里,便将亭上摆上了茶具,然后又燃起火炉,煮沸雪水。

  此亭外斜斜栽种着几株腊梅,此时正是花季,寒梅怒放,上面还沾染着残雪点点,花雪相映,越发显得粉红可爱。

  李珣见到这景致,忍不住赞了一声:“梅雪虬枝,轻寒时候。此时不该喝茶,应该喝酒才是!”

  秦妃闻言一笑:“真人亦是雅人,说到酒,这院里倒藏着一坛黄梅酒,只是年候尚浅,不过是两年的工夫……”

  李珣抬手打住了这话,喜道:“那不必来茶了,便要这酒!凭栏当酒,看晴雪梅花美人,岂不快哉!”

  这话调笑的意味很明显,旁边侍候的宫女太监闻之色变,秦妃却只做不知,从容引李珣入亭就坐,又吩咐太监去换酒来。

  自己则在亭子的另一侧斜斜坐着,敛容相待。

  李珣没想到秦妃这个柔弱女子,手段竟这样高明,从头到尾,没给自己任何发挥的机会──其实,便是真有机会,他也未必发挥得出来!

  他进兰麝院,只是一时起念,并不是真要做出什么事来。秦妃又处处好言相待,礼数周全,别说没念头,便是真有什么念头,这个时候也做不出来了。

  所以,他脸上虽然从容随意,其实心里却颇为尴尬,更觉得自己处在下风。

  为了缓解这压力,他开始用比较放肆的眼神打量对面的女子,结果又令他大失所望。

  秦妃似乎天生就担得起这种场面,也亏她能将这眼神中的无礼成分给过滤掉,见李珣目光看来,轻言浅笑间,与他议论起雪景梅花,淡淡几句,既没有冷了场面,又始终保持着主客的距离,真是好生了得!

  李珣心中有些不耐,既生杂念,目光必然游离,可就是这么一移,他忽地看到了一处异样──冬日严寒,人们禁不住寒气,将手臂缩入袖中也是常情,但若如此,便没有发抖的道理才是!

  秦妃那纱织长袖看似单薄,却是由名匠巧思织就,号称“千层纱”,最是保暖不过,这东西李珣在王府中也是见过的。而且这亭中燃着火炉,温暖如春,也未必会有多冷。

  可为什么,秦妃的手臂──被她侧身挡住的那只手臂,还在微微发抖呢?

  李珣心中一动,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脑中一转,便又发现一桩异处。

  刚刚还夸这里的侍人手脚利落,茶水上得极快,可是现在,已经过数倍于方才的时间,为何那黄梅酒还没上来?

  心神一动,便生感应,他功力的长进便在此时看出。神念如同撒开的渔网,将兰麝院周围罩了个严严实实。

  果不出他所料,只见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开门,待走远之后,便选了一个方向,撒腿狂奔。

  那边,应该是养心殿的方向吧,隆庆不就是在那里“修炼”吗?

  “原来如此!”

  李珣心中透亮,瞬时将这前因后果都想透了,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真息自发挥洒,震得亭外梅花簌簌摇动,残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