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颜汐守在童晚的病床前,手抚着她额前的一圈绷带。
伤口过于深了,抹了厚重的药粉还是不断有血液渗出, 白色的绷带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越发衬托得童晚脸色和唇瓣都惨白如纸, 就像是就要被放入棺材的尸体一般。
颜汐盯着她额头上最显眼的那抹红,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走马观花地在脑海中闪现,又像是肥皂泡沫一般,啪的一下破裂。
而每一个泡沫的记忆球里都有着同一张脸。
就像是前几个世界,每一张脸都和童晚现在的这张脸完全不同, 但一眼就让人认出, 她们都是童晚。
只不过是换了一张皮囊,就像是换了一套衣服。
内芯没变, 自然给人的感觉就不会变。
之前之所以没认出来,一是本身自己都不想活了,对方是谁无所谓;二是……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不可能是那个人。
她死心了,她本能地不去想那个人, 将那个人彻底从自己的心脏深处连根挖起,甚至不惜几乎掏空整个心脏。
为什么, 颜汐不明白。
她忍不住, 明知道对方不会回应她,但还是憋不住地问道。
“明明是你不要我的, 明明是我求你, 你都不要我的, 为什么。”指尖婆娑着童晚瘦削的脸颊,感受着几乎要戳破脸皮的颊骨, 向来轻佻的脸上难得露出伤感的神色。
只是——难过就像是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在她的周身, 渲染着她的神情,但却触动不了她的内心。
“是道歉吗?是良心发现之后的弥补吗?还是……你所谓的爱?”眼眶又酸又热,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落,坠在下巴上。
“好累啊。”颜汐眼睑下垂,长长的眼睫掩盖了眼底的忧伤,她喃声道,“明明爱你的时候很开心很快乐的,每天一睁眼,只要想到你嘴角都会不自主地翘起来,无时无刻都在想分享,小到路边看到的漂亮的野花,偶然买到的甜点,随便听来的笑话,大到整个颜家,我什么都不懂,只要是你想要的,甚至是我觉得你需要的,我都迫不及待地捧给你……”
“虽然……”
“严格来说我还是要感谢你,花时间花精力,为我编织了一场美梦。”
“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亲手粉碎了这个承载了我未来和无数希望的梦境之后,联合他们对我赶尽杀绝,为什么,甚至我都已经彻底消失在你的眼前了,你还是容不下我,是因为我是你的污点吗?我死了能让你彻底忘怀你的一切都是怎么来的吗?”
“那现在,又是什么意思?晚上做噩梦了吗?半夜鬼敲门了吗?还是我真的死了之后你良心不安了?”
“……我也不想这么想,但人好像都是贱的,所以你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我吗?所以才想出这种办法来补救。那你想我怎么办呢?被你感动,前嫌不计地再一次轰轰烈烈地爱上你?”
“晚了,不是所有人犯错之后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的,凭什么你犯的错要让我承担后果和损失。”
“死了,你要记住,颜汐死了,颜汐真的死了,她活不成了,她死了很多次很多次,早在得知所有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死亡,直到后来,她连尸体都不剩下了。”颜汐收回手,她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渍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昏睡中一直紧皱着眉头,时不时还露出挣扎神色,大概是正在做痛苦噩梦的童晚,慢慢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在她的眉心处印上一吻,闭上眼睛感受这许久都未出现在两人之间的温情。
或许她们之间从来都没出现过温情,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低声呢喃道:“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人死灯灭,前尘往事烟消云散,爱着你的你后知后觉爱上的颜汐——”她抓着自己的胸口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悲凉,“都死了。”
那时候的心底深处扎了一段木桩,周遭的血肉早已发黑腐坏,还流着散发着恶臭味道的脓液,每当伤口有好转趋势的时候,木桩都像是钻子一般狠狠旋进更深处,伤口变本加厉。
不能再回去了,再回去的话,她无法再承受那样的苦痛。
“不恨了,我也不恨你了,就这样吧。”意识到再想起那件事都没有任何情绪的颜汐先是一愣,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钩,她自嘲地说道,“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些痛苦绝望的睡不着的晚上,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憎恨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上你,更在鄙视自己都快被你害死了竟然还是喜欢你。”
怎么办,明明都已经在告别了,可为什么再说起来还是这么难受,心脏就像是被揪住一般,酸胀肿痛。
怎么办,她明明已经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了,她早就发誓要变得无情绝情,怎么一张嘴就憋不住想哭?
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滴在童晚的脸颊上,就好像是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的一般。
她是想笑的,可嘴还没咧开,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她胡乱用手去抹,力气大到整张脸瞬间红肿了起来。
“不行的,我发过誓,不再因为你哭的。”颜汐使劲抿着唇都无法将眼泪咽回去,她瘪着嘴,拖着哭腔质问道,“你知道吗,我发过誓的,如果我还是改不掉喜欢你,我宁愿选择去死。”
“我给你机会了的,我给了的,是你自己不要的!”只是静静地落泪,可颜汐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悲伤了,她舔了舔嘴角的泪渍,味道依旧是已经烙印在心上的咸涩,也唤起了埋葬在深处的痛苦往事。
“你总是这样。”
“我不顾一切,豁出自己爱你的时候,你利用我,我对你念念不忘,期盼你良心未泯回头来找我的时候,你带着我的仇人专门来羞辱我,而我放弃自己也终于要放弃你的时候,你却抛弃一切,甚至摒弃尊严地来找我,告诉我你非我不可。”颜汐看着那双紧闭的眉眼,低声呢喃道,“你说,我还能相信你吗?我该怎么相信你?”
一片沉默,颜汐本身也没期待有人能给自己回复,她不过是想把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罢了。
她盯着童晚那张惨白不带一丝血色的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睛里看着这张脸,脑子里却浮现出了另一张脸。
不知过了多久,脸被泪水浸染得有些疼,颜汐吸了吸鼻子,视线落在童晚那张干的已经起皮了的唇瓣上,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先去洗把脸,然后再顺便给她捎杯水进来。
但——刚一转身,手腕被忽然攥住。
颜汐一愣,低头就看到童晚枯瘦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用力到几乎要把自己的骨关节拧错位。
“醒了?”
颜汐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水雾散去,视线逐渐清晰,她定定看了半晌,也没发现童晚有清醒的迹象。
视线又重新落在被紧紧攥住的手腕上,颜汐轻轻甩了甩,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甲力道随之增加,用力到指甲都泛着青白色。
颜汐微微眯起了眼睛,另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倾身凑过去,在她的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还是没学乖?你不是总觉得我们俩之间距离太远吗,那是因为太多的谎言加塞,你还想在这不可逾越的鸿沟之间再添砖加瓦,砌一堵厚重的墙吗?”
果不其然,童晚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眼皮逐渐掀开,乌黑的瞳仁在羸弱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更显诡谲,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颜汐的脸,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使者,手持勾魂锁链等候在自己的目标身边。
颜汐轻轻叹了口气:“什么时候醒来的?”
童晚眼珠子动了动,还是没眨眼睛,紧紧锁定在颜汐的脸上,眼底透出些许焦急神色。
颜汐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在床边坐下,用侧脸对着她:“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
手腕被轻轻拽了拽,颜汐转头,只见童晚眼珠子左右来回摆动,有些茫然地看着颜汐。
应该是没听到。
颜汐不知道某人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的,竟然没留下自己的记忆,反而是让她带着充满恨意的往事,在每一个世界对着相似的人和事毫无保留地宣泄自己心中积压许久的愤懑。
是为了让自己出气又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吗?或者她打心底里知道,如果是最开始时,自己根本不可能给她任何道歉的机会。
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果然是你的作风。
当初在自己身上浪费的时间精力如果全都用来努力上进的话,搞不好最终反而会达成当初成就的二倍。
就会用这些歪门邪道。
以前颜汐不理解,明明是有系统辅助的,但后面又悄无声息不见了。
现在有些明白了,大概系统会干扰自己的决定。
她想要的是,自己发自肺腑地原谅她,真心实意地再爱上她。
真可笑,想的有点太美了吧。
刚哭过一场发泄了一通的颜汐内心有些作呕,她矛盾的很,有些感动但不多,觉得这么多世界了可以原谅她了,但却又觉得对不起从前的自己。
颜汐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她眉心微蹙,嫌弃地使劲甩手:“现在知道嗓子疼说不出话了?那我要去给你倒水还抓着我干什么?”
童晚一脸沮丧,但手上的力气一点没放松,淡红的舌尖艰难地润了润唇瓣,张了好几次嘴才勉强发出艰涩的声音:“我、我不渴,你别走。”
主打的就是一个倔强是吧,嗓子还没冒火就是不渴对吧。
颜汐走不开,又看着再不喝水怕是就要咳血了的童晚,翻了个白眼站起身。
“别、别走!”
童晚急的都快要咬舌自尽了,颜汐按住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她,敷衍道,“行了行了,没走,我在找电话,让妹妹给你倒杯水。”
大概是知道颜汐不走了,童晚顿时放心不少,嘴角微微上翘,颇有种就此含笑九泉的感觉,颜汐看了都觉得无语,岔开话题:“我擅做主张把瑶瑶接回来了,她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家,你连点前戏都不给就直接把人送到米国去,就她那破英语,又不爱出去,哪天出事了都没人知道,正好你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身体透支太厉害,亏损太重了,她也是童家的一份子,就让她替你分担下,你也借此休息下吧。”
她一边说一边给童雅瑶发消息,回过头陡然发现童晚看着她的双眸竟然微微湿润,愣了一瞬紧接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搓了搓胳膊:“你想什么呢?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你在关心我?”
刚才声音还哑得跟声带被砂纸磨过似的,怎么这句话就说的如此字正腔圆,清晰可闻的。
眼看着颜汐脸色又要变,童晚神色暗淡一瞬,但眼神里的执拗一时半会还是褪不下去。
她知道颜汐讨厌甚至憎恶这么刨根问底,纠缠不休的自己,也知道只要颜汐在自己身边,她就应该满足。
可……人的欲.望都是贪婪的,只要颜汐给她一点点甜头,她就想要更多。
“你是没见妹妹的眼睛都哭成山核桃了,我要是速度再慢点,怕是都要水淹金山……不,水淹米国了。那么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妹妹,你是怎么狠得下心的。”颜汐瘪着嘴,“就烦你们这种不懂怜香惜玉的。”
“行了,别对着我装可怜,别不接受妹妹在我心里比你重要的事实,我还可以说的再直接点,但凡我有任何其他的选择,童晚,我现在都不会在这里,守着你,或者我还可以这么说,就算全世界一个女人都不剩,我哪怕跟男人,跟动物,都不会跟你,你连我的最后一个选择都不是。”颜汐语气平淡,但也正是这般波澜不惊才让听得人更心惊胆战。
因为童晚知道,先前两人之间还有浓郁的恨意相连,可现在……如果连这点联系都没有了,她还怎么和颜汐牵扯上关系,还怎么让自己在颜汐的心里雁过留痕。
颜汐忽然点了下她的脑门,低低笑出声:“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左右我现在被你困住离不开,那就……给你个机会。”
宛若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了天灵盖上,大脑一瞬间变成了焦炭,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童晚愣怔地看着颜汐,激动地一咕噜就要坐起身,奈何身上完全没力气支撑,起了一半咚地一声又摔了回去。
“你……你刚说什么?”童晚急忙问道。
“没听见算了。”颜汐哪有那么听话,显然不会再说第二遍,“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不是,你刚刚是说……”就在童晚迫不及待和颜汐确认的时候,门口忽然探进来一颗脑袋,赫然是脸上镶嵌了两颗大山核桃的童雅瑶。
童晚:“……”这妹妹,确实没法要。
要不还是送回米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