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完稿子，柏沂往后一靠，长出一口气，捏了捏太阳穴。
一个杯子放到了桌子上，柏沂不用抬头看都知道那是什么：是男友陆临散给他泡的茶。
柏沂直起身转过头，陆临散嘴角含笑地看着他，温声说：“工作结束了吗？”
柏沂写东西时会注意不到身边的人，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明明已经说过不用等他的，他都特意坐到客厅里了……
柏沂张嘴，还没等他说话，陆临散先把茶推了过来，于是他接过去喝了一口，而后陆临散这次抢在他开口前先说话了：“已经给你放好热水了，泡个澡吧？”
说着，伸手理了理柏沂的发丝。
柏沂不太自在地点了点头——并不是他不喜欢这样的对待，正相反，因为喜欢，他才更加觉得不自在，甚至是亏欠。
对男朋友产生亏欠感，很奇怪吧，但他就是这么想的：因为陆临散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泡在温度适中的水中，柏沂不由得有些走神。
再浓厚的爱意得不到回馈也会被磨损干净的，柏沂也会为陆临散准备惊喜或者表达喜爱，可每次陆临散总会马上回馈他相应的爱意，让他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没法回应对等的爱意。说真的，柏沂并不知道为什么陆临散会喜欢上自己。
柏沂和陆临散是初中同学，两个人是同桌，关系自然而然地渐渐好了起来，但毕业后就没有联系过。某一天，陆临散碰巧搬到柏沂隔壁，然后，仅仅只过了一个星期，陆临散就向柏沂表白了……
其实柏沂初中时也对陆临散有好感，只是一直藏在心里，和陆临散重逢后，看到比以前更加成熟温柔的陆临散，沉寂的心脏又再次跳动起来。所以，在陆临散热烈的攻势下，柏沂根本扛不住，光速沦陷。一个月后，两个人交往，三个月前，两个人同居了。
现在两个人交往了快半年，陆临散的爱意似乎没有任何消褪的迹象。
……或许这么说会显得很不知好歹，但陆临散的好意来得太热烈太突然，柏沂说不出地不安。柏沂不是Omega，和陆临散没有任何匹配度可言。而且，陆临散尊重柏沂的意愿到似乎百依百顺的地步……当然柏沂很少提过分的要求，只是他有过两次因为突如其来的工作无法赴约的经历，而陆临散没有任何怨言。
还有，柏沂曾经拒绝过陆临散的接吻，当然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第一次和陆临散接吻的时候陆临散意外地急切，直接舌吻了。柏沂觉得自己的技术不太好，而陆临散从未说过什么，甚至在他拒绝了以后顿时收敛起来。
有时交完稿有点累，陆临散就会很心疼地说其实柏沂不用那么努力，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好好照顾柏沂。
……说实话，乍听时柏沂很感动，但事后回想却越来越感觉到怪异。
这些胡思乱想柏沂没对任何人说过，毕竟柏沂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挺不知好歹的，也很不尊重陆临散的爱……
唯一能让柏沂感觉到陆临散的热情比较真实的时候就是亲热了，可陆临散在这个方面对柏沂的态度异常绅士，自从被拒绝过一次后就再也不会主动去触碰暧昧的地方，甚至有次柏沂不小心把沐浴露摔了发出声响，陆临散冲进来，看到柏沂的裸体后，也依旧维持着那个温和的表情。陆临散会帮柏沂发泄，却不让柏沂碰自己，他总说没必要，不用麻烦，只要柏沂有这份心他就很高兴了。
柏沂想为陆临散做什么的时候，陆临散总是很高兴，但总是会流露出不以为然的态度。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明明陆临散对柏沂相当体贴，似乎爱到骨子里，可柏沂却感觉不到陆临散对自己的需要，好像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就好，不回应也无所谓。
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明明两个人这么亲近，柏沂却觉得陆临散离他越来越远。有一层无形的隔膜，他看不到也不确定是不是错觉，但感觉相当鲜明。
柏沂擦干净身体换好衣服回到卧室，陆临散果然开着小灯等他洗完澡出来。就算柏沂让他不要等，他也不会听的吧……
柏沂钻进被子中，已经被陆临散捂热了。Alpha怕热，柏沂看到陆临散额头上已经出汗了，他在心中暗叹一口气，盖好被子后拔了纸巾给陆临散擦汗。
陆临散的笑意更加温和，他就这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柏沂替自己擦汗，似乎怎么看都看不腻。陆临散的眼角天生有些下垂，但完全不显阴郁或者脆弱，有种高贵温雅的独特气质，明明很华丽却又很亲和。
被这样的人用溺爱的眼神看着，任谁都很难招架得住。
柏沂不太自在地躺下，陆临散顺势把柏沂抱在怀里：“睡吧。”
柏沂闭上眼睛。
陆临散宽阔饱满的胸膛包裹着他，让他相当安心——说来有些丢人，不过他最喜欢陆临散的怀抱了，不知不觉就像个孩子一样窝进去，慢慢进入了梦乡。
柏沂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柏沂似乎看到了一个帖子，上面放了个链接，他点开链接，看到了一篇五万字左右的短篇小说，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居然和陆临散同名同姓。
只看了开头几百字柏沂就心惊胆战起来——这部小说的男主人公之一不仅名字叫陆临散，而且和柏沂所知道的那个陆临散完全能对得上。
文章一开头就交代了陆临散其实有一位未婚夫，还是柏沂认识的人：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柏霖。柏沂和柏霖的关系不冷不热，互相都不讨厌也不喜欢，甚至柏霖看在他是不受宠的私生子的份上偶尔还会给他一点照顾。他知道柏霖和一个Alpha有婚约，也知道陆临散以前和一个Omega有婚约，但他从没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可这么说来，陆临散和柏霖量级相近，二人才貌兼备，门当户对，其实很相配。
听说柏霖和婚约对象的匹配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七……
文里说陆临散误以为柏霖有爱人，于是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后主动和柏霖断绝了婚约，而柏霖误以为陆临散果然对自己没兴趣，也没去追着陆临散，两个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分开了好几年，直到陆临散大学毕业后两年，两个人因为工作再度相遇，陆临散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思念。还说陆临散一直对柏霖念念不忘，甚至找了个和柏霖外貌相似的男友……
文里的重逢时间，正好就是最近……
……一个梦而已，没什么根据。
无凭无据，只因为这点东西怀疑男友，实在是有点过分。
但说真的，陆临散可是顶尖Alpha，对他却始终没什么性欲，会不会其实是因为陆临散本来就对Beta对他没兴趣，所以只需要他站着就好，因为他想要的就真的只是看着自己。而且，柏沂偶尔的确会觉得陆临散眼中的自己和现实的自己有微妙的差别……
察觉到自己的思想变得消极，柏沂连忙制止，但那篇文的内容还是擅自出现在柏沂的脑海中。
这个晚上，柏沂睡得不太安稳。
中途惊醒的时候，陆临散似乎也被柏沂吵醒了，还摸着柏沂的背脊低声哄了几句，柏沂越发觉得自己的动摇很可恶，可再次入梦后，看到那些内容，他又实在没法平静下来。
第二天，柏沂自己一个人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稍微试探一下。晚上吃完饭，他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柏霖：“说起来，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柏霖向我提起过你……你们认识吗？”这也不算谎言。半个月前柏霖问柏沂要不要参加一个聚会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他和陆临散相处得怎么样。
柏沂看向陆临散，他感觉自己的五感从来没有这么敏锐过，就连陆临散脸上的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到陆临散眉间唇角的细微变化。
“他跟你提起我了吗？”
说不出是心理作用导致的错觉还是真正的事实，陆临散似乎神色微动了，他的语气很温和，但柏沂总感觉暗藏了波动的情绪。
“我很好奇他能和你说我的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了问我们相处得顺利不顺利而已。”
“是吗。”陆临散意味不明地笑了，“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不然还能是怎么样？
如果说那个梦只是让柏沂有些胡思乱想，陆临散这番反应就真的让柏沂越发不安了。
“……柏霖说他认识你比我还早一些。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柏沂藏在桌子下的手悄悄捏住了，掌心渗出些许汗水。
“在我八岁的生日宴会上认识的。”
柏沂心里咯噔一跳。
这和那篇文里面所说的时间点一模一样……
陆临散看了柏沂一会，缓缓勾起了唇角：“我好像猜到你想问什么了。”
“……”
“你是从柏霖那里听说了我们以前的婚约，对吗？”
虽然并不是那样知道的……但柏沂的确很在意这一点。
“我很早就和他断绝婚约了，甚至那时你还陪在我身边。”陆临散看着柏沂，眼睛里仿佛能淌出春水来，“你忘记了吗？是初二的时候，之后你还给我过了生日。”
怎么可能忘记，那时发生的事柏沂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初中的时候陆临散就很受欢迎了，在班上朋友很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陆临散反而比较喜欢和柏沂这个普通的Beta待在一起。因为柏沂听说陆临散和父亲的关系有些尴尬，所以他很少问陆临散的私事。
但有一天，陆临散主动向他提及了。
那次放学陆临散忽然说有事要和柏沂谈一谈，柏沂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跟着陆临散偷偷上了教学楼顶上没什么人的天台。天台不给进，说实话柏沂还有些心虚，当然陆临散的话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转移走。
“我被退婚了。”
陆临散语气很正常，完全是一派轻松。
柏沂还是第一次听说陆临散有婚约，而且陆临散说的是“被退婚”。柏沂脑海里闪过无数理由，怎么都想不到有什么人这么傻退陆临散的婚，又不敢多问，怕让陆临散难过——被退婚这件事本身已经很伤人的自尊心了。
脑海里闪过许多话，哪句都不合适。他憋了许久，最终挤出一句：“真可惜……”
“是啊，我的婚约对象条件还蛮好的。”
“我是说那边很可惜。”
“他可惜什么？”
“我觉得你挺好的……”
柏沂有不懂的题时都会问陆临散，陆临散脾气很好，教得很细心。柏沂不算一个健谈的人，但和陆临散聊天就总能说很多话，陆临散又会接话又会抛话，还不会抢夺话语权，进退有度，是柏沂觉得聊起天来最舒服的人了。
这么一个成绩又好又有耐心又情商高的人，以后肯定混得不会差的，而且陆临散人品还很有保障，柏沂真觉得他作为婚约对象来说相当完美了。
“如果说我被退婚的原因是因为信息素衰退呢？”
柏沂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信息素衰退？！”
人类对信息素的研究依旧处在初步阶段，而俗称衰退的现象刚好就是目前无法解释的。信息衰退一言以蔽之就是信息素的分泌水平异常地大幅下降，这会导致Alpha内分泌失调，最终引发一系列的问题，尤其是陆临散这种顶级Alpha，信息素衰退的后果会比一般的Alpha还要更加严重，无法支撑最基本的标记功能已经算是好的了，后续的种种并发症相当折磨……
“你去医院看过了吗？”
陆临散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现在你还觉得可惜吗？”
客观上来说，柏沂的确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会和陆临散解除婚约了。可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好端端地陆临散就信息素衰退了？
陆临散突然朝柏沂伸出了手，柏沂感觉到自己的眼角被抚过，才意识到自己眼前已经是一片水光。
“为什么要哭呢？”陆临散的语气依旧温和平静。
“因为……太不公平了……”
柏沂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妒英才吗？明明这么优秀这么温柔的人，却偏偏得了这种病……陆临散会死吗？陆临散还能活多久？
太突然了，柏沂完全没做好准备。
不，即使给他再多时间他也没法准备好吧。陆临散居然要死了……他再也见不到陆临散了。而且，陆临散短暂的下半辈子只会越来越糟，信息素衰退的Alpha往往都不会走得太体面，柏沂完全不敢想象陆临散变成那样。
这太残酷了。
“为什么你要受这种罪……”
“……别哭了。”
陆临散轻声说着，伸出手指，给柏沂擦去眼泪，动作很缓慢。
“其实，信息素水平骤然下降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
柏沂猛地抬起头。
“看来你也想到了。”
“难、难道……”
“是的，我二次分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