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命人彻夜搜查, 又亲自率卫队追捕,动静可谓不小。
有些人已经猜到了,能让奚翎雪如此大动干戈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江辞。
彼时, 赫连屏还在驿馆吃瓜, 琢磨江辞是怎么脱身的, 竟然不声不响地出了城。下一秒, 她屋里就闪进来一个人影。
赫连屏顿时一愣。
“别出声,是我。”
江辞说完,把被打晕的两个使者拖进屋,撂在地上,关好了门。
赫连屏眨眨眼, 显然还有点懵,“你……不是出城了吗?”
江辞:“障眼法罢了。”
假扮她的人拖不了多久,一旦奚翎雪发现,她一定会立即赶回京都。
“赫连屏, 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你为什么选我?”
“我说过了呀, 是山——”
“别拿山神忽悠我, 我要听实话。”江辞直视赫连屏, 眉宇间多了一层锐气, “现在是你需要我,不是我需要你。”
成功逃出长公主府,这让江辞重拾起了一点自信。
她有脑子、有武功、懂医术、会解毒, 在这个没有监控、没有网络、信息滞后的世界里, 总会有办法搏出自己的路吧。
但赫连屏呢?
为什么一定要选她?
若是合作,江辞需要对方先表露诚意。
这趟水究竟有多浑, 她要面对怎样的风险,这些都需要赫连屏先告诉她,总不能稀里糊涂的就跟去了凉国。
她是需要机会,但也不能做个莽撞的傻子,随便相信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人。
如果对方不愿说实话,那这个合作不谈也罢,她可以立刻走人。
赫连屏咬着唇,一双美眸凝视着江辞。
两人僵持了半晌,赫连屏发现确实拧不过她,又气又无奈,“你这个人真是……好吧,我说。”
“你也看到了我的处境,”女人垂眸,声音很轻,“我也是没办法……”
她的皇姐即位时太过年幼,大权尚且把持在太后手中,另外又有以大将军为首的第三股势力,凉国内部并不统一。
而作为公主,她的婚事定然也要为政治让路。
太后想安插进她的人,女皇自然想方设法阻止。如此拉扯好几年,还是大祭司出面,这才让她有机会到昱国选驸马。如此一来,这个驸马既不是太后一党,也不是女皇一党。
赫连屏一直表现出纯然无害、只知玩乐的样子,饶是如此,太后还是不放心,所以派使者时刻监视她。
江辞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太后不想你搭上昱国的势力,那你就更应该想办法突破啊,比如勾搭端王?”
奚岚花一直没娶妻,身份上门当户对,实力上她又是个强有力的外援,怎么看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心机也太明显了,你当太后傻吗?”
真要如此,回去被软禁的就是她,连带着端王都得被控制起来,搞不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是江辞,多干净的身份啊。
赫连屏道:“你就不同了,一个狗屁不是的接待副使,连品级都没有,在昱国无权无势。一打听呢,都说你靠美□□惑了女皇,讨了官职。然后又诱惑了长公主,闹得满城风雨。”
江辞:“……”
行了行了,她懂了,她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小白脸、红颜祸水。
她草根出身,“履历”干净到除了花边新闻,其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选她做驸马,太后也只以为赫连屏看中了一副皮囊,构不成任何威胁,连带着也会对赫连屏放松警惕。
“但是吧,我跟你说的山神指引不是假的。”赫连屏微微勾唇,扭着纤细的腰肢晃到江辞跟前,手也不老实地挑起江辞的下巴,“山神告诉我,会有一样天外来物帮我。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是你。”
江辞嘴角微抽,挥开了她的手,“姐姐,我是人。”
话是这么说,可转念一想,似乎也没错。她可不就是“天外来物”么,她压根就不是这个世界的。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赫连屏轻笑,“你看,你不是很厉害吗?我都没想到你能骗过奚翎雪。”
奚翎雪是什么人?
从后宅踏上朝堂,一路铲除政敌,夺下女皇的位置,后又让位做了长公主,在昱国可谓权势滔天。
赫连屏总结为,一个死了主君的疯寡妇。
江辞竟无言以对。
她现在大概明白凉国的情况了。
与赫连屏合作,那就是女皇一党,要帮她收拢皇权。所以头号大敌就是太后,其次还有什么大将军等等。
这一次,没有任何攻略。
一入棋局可就不好抽身了,稍不留神满盘皆输,小命都得搭进去。
难怪莫三七不愿她去凉国。
可被软禁的那些日子,江辞实在受够了。
她宁愿出去搏一把,哪怕有再大的风险,她都不想再任人摆布了。
留在昱国,她就像是活在一张巨大的网中。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不能做一个普通百姓了。
江辞道:“我可以跟你去凉国,不过,先说好,我不做驸马。”
赫连屏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气呼呼的问:“为什么啊?”
江辞眼眸暗了暗,盯着脚下的地面,“婚事可以想办法拖着。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遇到真心喜欢的人,所以,别牺牲自己的幸福。”
赫连屏抿了抿唇,道理是如此,可听着怎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这人是看不上她吗?
她在凉国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那么多人争着要娶她,偏偏这个江辞,还不乐意似的……
“好吧好吧,”赫连屏没好气道:“那你现在就跟我走,面见女皇。”
江辞点点头。
赫连屏拉上她出门,一抬脚就看到了那两个被打晕的使者。
“他们怎么办……?”
这要是回去报给太后,多引人怀疑!
江辞:“你就当我没来过。一会叫醒他们,你就一个劲儿指责他们失职,反正先发制人就行了。我先走一步,回见~”
“哎?”
赫连屏还想追,江辞一个闪身就消失了。
被软禁的一个月多,她没少跟奚翎雪的侍卫“交锋”,功夫都比以前长进了。
“还先发制人……”赫连屏微微出神,又想起上次江辞帮她甩开使者,暗道:“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
…
要带江辞走,还是得用驸马当幌子。
只有这样,昱国才没理由阻拦。至于真到了凉国,这桩婚事就可以找各种借口拖下去。
江辞于是跟着赫连屏一道进宫,面见女皇。
奚亭月正为皇姐的事心烦呢,一个乾君而已,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在京都大肆搜查了一番,还亲自带人追到城外去了!
她只觉得奚翎雪真是疯了,那个江辞就算再好,也不值得这样吧!
奚亭月“啪”的一声合上奏折,在御书房坐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正在这时,内侍常总管战战兢兢地过来,低着头道:“陛下,赫连公主与江副使求见……”
“什么?”奚亭月拧眉,一脸不可置信,“江副使?江辞?”
她不是都逃到城外去了吗?
“快传!”
片刻的功夫,江辞就真的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她眼前了。
奚亭月脸色沉的厉害。
所以,她皇姐追的是谁?假的?
“陛下,”赫连屏微笑,“人已经找到了,那我就带她回去了。这些日子实在多有打扰,我凉国定会送上厚礼。”
“……”奚亭月默了半晌,沉声道:“公主客气了。你寻得良人,孤该道喜才是。”
“良人”二字加了重音。
江辞挑了下眉,她还以为奚亭月高低得为自家皇姐说上两句,结果就只是这样?
江辞哪里知道,奚亭月以前是想栽培她,现在是巴不得赶紧给她送走。
红颜祸水!祸害她姐!看见就心烦!
这一趟请辞出奇的顺利,奚亭月还很“贴心”的为使团配了千里马。
于是,就在奚翎雪还没回京时,江辞就已经跟着赫连屏远走高飞了。
赫连屏简直归心似箭,当然她也是怕疯寡妇又追上来,一行人没日没夜的赶路。
来时风风光光,十多辆马车的长队,载满了聘礼。
走时轻装简行,一路快马加鞭,跟逃难似的。
反差极大。
使者在昱国待了三个多月,真是没想到,最后这驸马竟然是公主死乞白赖抢来的!
…
一连奔波数日,江辞等人终于到达了边城,今晚便在此落脚。
有女皇给她们开绿灯,这一路都没人阻拦,顺顺利利。至于奚翎雪那边有什么动静,江辞无从知晓。
她没想到的是,会在这里碰到老熟人——奚岚花。
凉国使团一进城,端王那边就知道了,赶紧亲自带兵迎接。
“小江啊,又见面啦!”奚岚花也说不清为什么,和江辞莫名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唉,本王一开始还以为你能和皇妹凑成一对,真是可惜。”
凉国公主选江辞为驸马的事早就传遍了,奚岚花自然也听说了,而且还是各种版本。大多都是围绕奚翎雪、赫连屏、江辞三个人的狗血虐恋。
江辞很是惊讶,尤其是见到对方还带了一队士兵。
“端王殿下,你怎么在这……”
话说,自打她被软禁后,就没再留意过奚岚花的消息,都把这人给忘了。谁能想到她突然出现在边城!
“害,别提了!”奚岚花苦着脸道:“这还不是被贬、额……派来剿匪嘛。”
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冤。
奚翎雪写信也不写清楚了,她当初就是把江辞当妹妹照顾的呀!怎么能怪她?
奚翎雪,小心眼!醋坛子!
默默吐槽了一通,奚岚花叹道:“走吧,本王护送你们回府,住上一晚,天亮再走。你们是不知道,这边城的土匪凶悍着呢!”
赫连屏皱眉,“这么厉害吗?我们来时也路过这,没听说啊。”
“公主来那会都是四个月前了吧?”奚岚花道:“那时候的确不足为虑,后来听说,凉国流窜过来的越来越多。这帮人可就厉害了,连本王的粮草都敢劫!”
“这么猛?”
江辞忽然觉得,这凉国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乱。
…
当晚,一行人住进了端王的临时府邸。
再有半日的行程,她们就要踏进凉国境内了。奚翎雪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手伸过来。
江辞心里一点也不轻松,反而沉甸甸的。她睡不着,一个人爬到房顶上看月亮。
正惆怅着,背后忽然一凉,刮来一道风。
莫三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江辞已经见识过她的功夫了,此刻并不惊讶。她这个师傅,一向神出鬼没。
“决定好了?”
莫三七在她身旁坐下,手里还递过来一个葫芦。
江辞接过来,仰头喝了口酒,“嗯。”
两人这般闲聊,仿佛又回到了还在松乡镇的时候。
江辞不由想,那时候的日子真简单啊,每天就是在药铺忙活,练练字、学学医术,晚上住在农家小院,吃饱了就和莫三七一起躺板板,看星星。
那是她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吧。
“你去凉国,为师就不跟着了。”
“……好。”
师徒俩就这么安静的坐了一会,边城的晚风要比松乡镇冷冽多了,吹的人手脚冰凉。
江辞吸了吸鼻子,没动,还想再和莫三七多待一会。
她认识的这些人,金玉、裴十鸢、黄芙甚至端王,虽然关系不错,但说到底都是向着奚翎雪的。赫连屏接近她也是另有目的。
只有莫三七。
不会出卖她,却也不会直接救她。
【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摆平不了,你也就别去凉国了,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吧。】
江辞忽然鼻子有点酸,“师傅,谢谢你……”
“噫,这么肉麻,”莫三七受不了似的擦了擦胳膊,“为师帮不了你什么,送你点东西好了。”
“呐,金疮药、大力丸、续命丹……”她一样一样塞给江辞,都不知身上怎么藏了这么多瓶瓶罐罐,“还有这本轻功,逍遥门的独门秘籍。”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知道吗?把这个练好了,你就能像为师一样,想去哪就去哪,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任我逍遥~”
江辞被她逗笑了,这是有备而来啊。
莫三七最后给她一块白玉令牌,“要是遇到麻烦实在搞不定,你就去找凉国大祭司龙茵,她会帮你。”
“什么什么?大祭司?”江辞一听,都快惊掉下巴了,“这么牛B人物,你怎么勾搭上的啊师傅?”
“啧,什么叫勾搭,那是我师妹,你师叔,懂吗?”
“我去,我竟然还有师叔……她一直在国外逍遥?”
这真不能赖江辞,实在是莫三七就没怎么提过逍遥门,她压根都没见过其他人。
莫三七“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只道:“就这样吧,明日我就不送你了。”
她倒是潇洒,一股脑的送完东西,转身就要走。
好像生怕被人瞧出一丝不舍。
“师傅!”江辞突然叫住她,“你就是我亲妈,以后我给你养老!”
莫三七站住脚,依然背着身没回头。
袖子下的手颤了颤,她默了好久才忍不住轻声道:“要不别去凉国了,在长公主府不是挺好的,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还有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
江辞愣了一瞬,反问:“如果是你,你会留下吗?”
“会。”
莫三七回的毫不犹豫,江辞都不敢相信,这是她能说出的话吗?
她这么逍遥的人,怎么会舍得放弃自由?
不过两秒,莫三七就笑了一声,开玩笑似的语气,“可惜,为师没这个福。”
…
次日天亮,奚岚花亲自带兵,护送使团离开。
那伙土匪总在边境流窜,她可不想出什么幺蛾子,凉国公主要是在昱国境内有什么闪失,她都担待不起。
然而,正应了那句话,怕什么来什么。
队伍行进了半日,眼看凉国就在眼前,那伙土匪又出现了。
只见远处突然扬起一阵黄沙,紧接着大地便开始震颤,隐约能听到沉重的马蹄声,轰轰隆隆如同闷雷,由远及近。
奚岚花暗骂了一声,立刻下令迎敌。
但这伙匪徒显然不是寻常之辈,江辞发现了,这些人凉国打扮的人各个都是高手,以一敌十全然不在话下。
奚岚花的兵根本挡不住。
江辞只有一把从密室带出来的匕首,警惕地护在赫连屏身边,“他们怎这么嚣张?连使团都抢?”
赫连屏一直死抓着江辞,“这是边境啊,他们一旦逃到凉国境内,昱国的兵就没办法了,反之亦然,能不嚣张吗?”
擦,江辞暗骂了一声,这倒还给匪徒提供便利了。
其实,江辞他们并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匪徒看上的是他们的马。
那都是昱国女皇御赐的千里良驹。
奚亭月本意是想让他们走快点,没想到还招来了祸端。
匪徒渐渐站了上风,江辞也快耗不住了,就在这时,另一队人马又杀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名黑衣女子,身手极好,一枪就把人挑下了马。
江辞看见她的时候心里登时一颤。
“裴十鸢……”
她再仔细一瞧那队人的着装,全都是长公主的亲卫。
不仅如此,还有一道火红的影子,正骑着马向她奔来。
女人容色清冷,那双绯红的眼眸穿过人群,一眼就锁定了江辞。
江辞整个愣在原地,赫连屏也看傻了。
疯了吧……她怎么亲自追到这来了?!
在场众人里就只有奚岚花最高兴,她直接振臂高呼,“援兵来了!皇妹,本王在这!”
昱国最出名的武将,裴家母女都来了。
匪徒眼见形势不对,立刻就往凉国方向撤退。奚翎雪当然也没去追。
女人骑着马越过奚岚花,径直走向江辞,一张俏脸沉的能凝出水来。
奚岚花就这么被无视了,只能尴尬的放下手。
赫连屏下意识地往江辞身后缩了缩,很小的动作,却深深刺痛了奚翎雪。
江辞发现他们已经被亲卫队重重围住,再无可能逃脱。
没想到差这么一步,还是会被奚翎雪拦下。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吗……
江辞看了眼奚翎雪身后的人,很好,这次连裴韵都惊动了。
“长公主真是看的起我。”
裴十鸢皱了下眉,欲言又止。
她并非来抓江辞的,只是怕奚翎雪路上有个三长两短。至于她娘亲,裴十鸢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也不知那个叫莫三七的是什么人,能让她娘亲这么恨。
奚翎雪不在乎江辞讽刺的语气,只是把所有的怒火、委屈、酸涩都拼命压了下去,一双红润的眸子泛着水光,尽量稳住声音里的颤抖,“阿辞,跟我回去吧……”
她可以不计较被欺骗,不计较这连日来的奔波,只要江辞肯回头。
“不。”江辞拒绝的很果断,“奚翎雪,放手吧。我有自己想走的路,你关不住我。”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赫连屏偷瞟了眼奚翎雪,只觉得女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远处,端王似是发现了这边凝重的气氛,正在悄声撤退。
半晌,奚翎雪突然笑了一声,眼底涌起一丝戾气,“好啊,那就试试。本宫会日夜锁着你,绝不让你有第二次机会逃离!”
她明明在笑,眼底却尽是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