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温自倾他们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陆景融还以为是在梦里,他贪恋地看着那个朝思夜想的身影,像是一个深陷囹圄的瘾君子。

  他知道, 梦境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以往都是如此,随着温自倾的离开, 他慢慢地清醒过来,绝望又无助地离开这个有温自倾的世界。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

  陆景融在原地等了很久, 不见场景的变幻。

  甚至还有人走了出来, 拉住了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屋里还有那么多宾客等着你呢。”

  “等着就等着吧,一场梦而已,谁又能怎样。”陆景融痴痴地看着温自倾离去的方向, 没有语调地呢喃道。

  是啊,他曾在梦里无数次挣扎着朝温自倾冲过去, 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沉重的□□载不动他急迫的灵魂,他挣扎的结果只是一次次从梦境中慌乱地脱离,之后任他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进入那个拥有温自倾的梦境。

  梦魇的次数多了,陆景融便学会了, 他不走不动, 不吵不闹,知道这是梦境, 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只为了多看温自倾几眼……

  一旁, 管事的人以为他是一时接受不了父母双亡,心智混乱,便叹了口气,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对,刚成年的一个孩子便经历了这样的家庭变故,不疯才怪呢。

  对此,陆景融依旧不在意,他依旧看着温自倾离去的方向,等待着梦境的清醒。

  只不过这一次,这个梦存续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

  到了晚上,天气变得愈发的阴沉,黑云一片片压了过来,将整个天地包围,它像个阴郁的孩子一样,冷冷地盯着地上的人们,随时准备一场大雨打得你们措手不及。

  陆景融看了着四周的环境。

  他逐渐感觉到不对劲,意识也变得愈发清醒,直到看到陆家的房子上贴着的封条,白纸黑字写着人民法院封,还有红色的印章。

  这个梦,真实清晰到让陆景融有些颤栗了。

  他不确定地伸出手,十指颤抖着想要尝试着将封条撕下来,看看这个梦的真假。

  在他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走走走!那姓陆的家就在这里!”

  “他妈的,以为人死了就不用还钱了,什么玩意儿!”

  “听说那夫妻俩还有个儿子!”

  随着浑厚的嗓音一点点接近,然后一群怒气冲冲的壮汉便出现在了陆景融的眼前。

  父母去世的时候,陆景融不过也才十八岁,他的脸庞尚且稚嫩,尤其是现在还神游着,不知这里的一切是真是假。

  其中一个壮汉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粗鲁地揪起了陆景融的衣领,“你是那姓陆的儿子?”

  陆景融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然后漆黑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着,扫过他身后的众人。

  这一眼可惹怒了那些人,那些人大声嚷嚷着:“你他妈的看什么看!”“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不还钱就挨打!”

  伴随着雨水开始滴答滴答地落下,拳头也接二连三地砸在了陆景融的身上。

  皮.肉上的痛,让陆景融逐渐意识这似乎不是梦,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真的,他强忍着喉间的腥意,艰难开口:“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一句话,问笑了几个壮汉。

  “他妈的,还真的吗,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傻子怎么了,傻子也要还我们的血汗钱,别以为装成傻子的模样就能逃过去了!”

  “不知道现在是真的假的啊,那老子再给你一拳,你好好品味品味!”

  于是又一拳头砸到了陆景融的身上,真实的疼痛终于让他意识到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原来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父母刚去的时候,他再次遇见了温自倾。

  只是这一次,他的倾倾没有把自己捡回家,他仿佛不认识自己一样,冷漠地扫了自己一眼,然后扭过头,让身后的人推着他离开了。

  原来温自倾当初不将他带回温家的话,他会遭遇到这些人的毒打啊……

  倾倾,为什么这一次不要我了。

  陆景融艰难扯了扯嘴角,痛苦地想。

  拳头如同周遭的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落下,而且随着雨势越来越重,陆景融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疼,他没有丝毫反抗还手的意思。

  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闭上眼睛的时候,陆景融在想:打吧,快点打吧,打完了他还要去找倾倾呢。

  “行了行了!快别打了,这人怎么没有反应了?”其中一个人发现陆景融闭上了眼睛,连忙叫停住其他人。

  “他娘的,这人不会被我们打死了吧!”

  “呸呸呸,你那张嘴别在这儿胡咧咧!周围又没监控,谁知道他怎么弄成这样的!”

  “要不然,咱们赶紧走吧?”

  “走走走,快走,别一会儿来人被看到了。”

  一群人相互催促着,就要离开的时候,地上阖着眼睛的人突然发出了声音,“你们……打……咳咳咳……打完了吗?”

  他的声带像是烂掉了一样,钻着风,破败不堪,发出的声音像是索命的鬼一样难听,吓得几个壮汉身躯一震。

  “草他奶奶的,谁他妈的在说话!”

  “是地上这小子。”一个人用鞋子踢了踢地上的陆景融,“看样子是没事,还有心情问我们打完了没。”

  “我让你问!他妈的,敢装死吓唬老子!”另一个火气极大地又给了陆景融一脚。

  陆景融痛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咳嗽声更是剧烈,他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所有器官都咳出来一样。

  “别打了吧,再打万一真出什么事可就晚了!”有理智的人出来阻拦。

  “是啊,打这么一通也算出气了,就到这儿吧。”

  最终,这些人虽然心有不愿,但还是停了手,朝着陆景融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便陆续离开了。

  雨势越来越大,天幕像是坍塌了一块,大雨从中倾盆落下。

  陆景融如同一块烂泥一样,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血色和雨水渐渐混在了一起,散在他的周围,犹如一团红色的迷雾般将他困在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景融才艰难起身。

  满身的疼痛让他的大脑变得浑浑噩噩,他跌跌撞撞,每一个脚印都混着泥水变得无比的沉重。

  ……

  温家别墅——

  温自倾在卧室里,他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外面持续不断的雨幕。

  他从未想过会有重生这一说。

  他以为,人死了就死了,就像雨水落在地上就转瞬不见一样,肉.体死亡之后,灵魂便会消弥。

  可如今他却安然无恙地站在了这里,而且还回到了三年前,更重要的是他改变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带陆景融回来,从根源上斩断了一切的开端。

  而且他既然都有机会重活一次,那是不是意味的人生也可以有很多的抉择?

  他从前以为的不可能,是不是也都有可能?

  温自倾心中渐渐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学一些自保的能力,而且这个世界林世恒这个祸害还在……

  温自倾默默攥紧了手心,正当他下定决心之际,温家别墅的栅栏门处不知何时爬来了一个尸体。

  ……

  雨势越来越大。

  陆景融已经痛到麻木,他凭着要见倾倾这一个念头,连走带爬地到了这里。

  别墅区的保安见他浑身是伤,一脸的狼狈,根本不敢放他进来,老远就开始驱逐他。

  “去去去!走一边去,这里可不是你来要饭的地方!”

  陆景融第一次被拦在了这里,他一时不知所措,脸色惨白地辩解了两句,“我不是要饭的,我一直是在这里住的。”

  看他一身狼狈,保安大叔根本不信他的话,“走开走开!别在这儿耽误事儿,下着雨我也不想跟你掰扯这么多,你赶紧一边去我跟你说!”

  “是真的,我住在文庭轩1B-21,温家。”陆景融清楚地报出温家的门牌号,然后嗓音沙哑道:“我们本该一起回来的,他们把我……忘记了。”

  忘记了三个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喑哑不堪,不适地剌着人的耳膜。

  见他这样子,保安大叔有些疑惑,给温家看门的打了个电话,然后对面只说没有这个人。

  “怎么会没有呢?”陆景融有些癫狂了,他一时分不清现在和过去,“我跟倾倾都结婚了的。他还为我庆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发疯去一边去,里面要过车了,赶紧起开。”保安大叔没了耐心,再次驱赶着陆景融。

  陆景融依旧不愿离开。

  曾几时,那个他不愿回去的温家,变成了如今再难进入的样子……

  保安大叔着急打发了这个神神叨叨的傻子,他看到里面有车要出来,他还要回到岗位上跟业主问好呢。

  然而这一次,陆景融却发了颠,他趁着门打开的那一刻,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任凭保安在身后如何呼喊也不肯停下。

  他拼了命地往前跑,生怕被人追上,这辈子从没有如此尽力过。

  泥泞的大雨中,陆景融摔倒又爬起。

  等跑到温家别墅门口的时候,他直接栽倒在地,身上的血肉混着雨水和布料早已不堪入目,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因为心里满是即将见到倾倾的喜悦与激动。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艰难抬头,一眼便看到倾倾房间亮着灯,暖黄色的灯光像是一下子照进了心里。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是看到房间里的灯光,陆景融便温热了眼眶,脸上是藏不住的真切笑意。

  就在那里,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那里。

  “倾倾倾倾倾倾……”

  陆景融像是疯了一样,一边狂敲着温家的门,一边重复呢喃着温自倾的名字。

  “哪里来的疯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弄一边去!一会儿秦先生回来看到了成什么样子!”

  陆景融制造出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别墅的人。

  秦承恩打着一把黑伞出来,看到门口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人便皱着眉训斥,然后便要召集人过来,把这个傻子赶走。

  然而陆景融却是死死扒着铁栅栏的门不肯松手,他用力到指尖全是血,混着栅栏上的铁锈激得他生疼。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松手,还在不停地呢喃,“我只是想见一眼倾倾,秦承恩你放我进去,求你放我进去。”

  秦承恩惊讶于这人竟然能喊出自己的名字,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确定没有印象后,便让人赶紧撵了出去。

  陆景融依旧不屈服,几个人疯狂拉扯着他,铁栅栏在他的手掌心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可即便如此,陆景融依旧不愿意撒手。

  楼上——

  门口处发生的一切,温自倾都看的清清楚楚。

  从陆景融跌跌撞撞过来,他便注意到了,即便他浑身狼狈,可温自倾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他不明白,陆景融为什么回跑到这里,除了自己的原因,温家和他应该是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正当温自倾疑惑的时候,他看见秦管家出去了,然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看到一群人要拖着陆景融离开,而他却死死抓着门上的栅栏不愿离开。

  双方争执了很久,争执到最后,秦承恩的黑伞也被丢到了一边,所有人都浑身湿透,睁不开眼。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

  落地窗前,温自倾秀气的眉死死拧住。

  陆景融,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无辜的人,陪着肆意妄为的你在这里淋雨呢?

  你不是最讨厌温家吗?从前不是一直想着要搬离吗?但凡自己不在家,他都要出去住,仿佛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既然如此,那他现在这样扒着门口不愿离开的样子,又是再做什么?

  温自倾很是不能理解。

  人为什么都是这样?曾经弃之如履,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东西,如今又要不管不顾,甚至豁出性命去得到。

  温自倾偏着头又看了一会儿,眼中的温度却是愈降愈低,然后他将窗帘拉上,转身拨打了报警电话。

  无论怎样,陆景融都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