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叶芳愉还不知道,单只为了一只小乌龟的名字,小娃娃打算兴师动众到何种地步。
她正在为了牛痘的事情发愁。
提着毛笔想了又想,还是无从下手。
别说牛痘了,她连现有的种痘技术流程都不甚清楚呢,如何能写出一份完成的新疫苗计划?
是以苦思冥想了半日,一直到晚上就寝时,她紧蹙的眉毛也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倒叫紫鹃她们也跟着担忧了起来。
几人围在叶芳愉的寝殿外讨论了许久,也没能讨论出什么结果。
翌日清晨,紫鹃干脆直接问叶芳愉:“娘娘这几日,都是在为何事烦心呢?”
叶芳愉微诧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摇摇头,淡声道:“没什么。”
她又问紫鹃:“保清已经去武英殿了?”
紫鹃态度恭谨地答道:“回娘娘,是的,大阿哥约是辰时三刻出门的。”
“辰时?”叶芳愉疑惑地低喃了一句,问道:“今儿怎么辰时就出门了?平时不都是即将巳时的时候才出门的么?”
紫鹃努力憋笑:“大阿哥出门时,把那只乌龟也带上了,说是想请几位格格帮忙集思广益,为那只乌龟取个威武霸气的名字。”
叶芳愉:“……”
紫鹃接着道:“昨儿大阿哥携着太子殿下和四阿哥,在小书房里翻书翻了许久,想出来三个名字——大阿哥想出来的名字是’博多布‘,在满语里意为强大和权威;太子殿下想出来的名字是’安巴‘,在满语里意为’大‘;四阿哥还没有读过书,想不出来什么好听的名字,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又非要他提出个名字来,所以四阿哥便……”
紫鹃说到这里,几乎克制不住心里想笑的欲。望,嘴角的弧度一时间有些扭曲,好半晌才调整过来,努力用平静的音调说道:“四阿哥取的名字是’大强‘。”
什么和什么?
叶芳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半瞬。
紫鹃见她眼神疑惑,连忙解释道:“大阿哥取名是冲着威武不凡去的,想要一个强壮的名字,太子殿下不知为何,取的几个名字都与’大‘有关,还言必称那只乌龟将来一定会长得很大很大,必须要大大的名字才能衬得上它。”
“四阿哥或许就是考虑到了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的心情,才将他二人说过的话,稍微,那个,结合,综合了一下吧?”紫鹃说得断断续续,想是连她自己也不太能确定。
叶芳愉眨了眨桃花眼,又眨了眨。
之后,静静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久久未能言语。
她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
紫禁城的几个小崽子,在这日之后,便围绕着这只小乌龟的名字,商议讨论了整整三日,也没能确定下来到底要管它叫做什么。
最后只能暂时决定各叫各的,小娃娃叫它“博多布”,小太子叫它“安巴”,小万黼叫它“大强”。
大格格文静一些,不怎么喜欢乌龟,没有参与取名。二格格活泼好动,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性子,大手一挥,说要叫它做“巴图鲁”,却被几个男宝宝联手反对,最后气急败坏之下,干脆也不取名字了,就“龟龟”“龟龟”地叫着。
三格格看看两个哥哥,再看看两位姐姐,秀气的小眉毛一拧,先谨慎地问:“靖额娘取的名字是什么呢?”
旁边几个小崽子同时一呆。
小娃娃挠了挠后脑袋,呆呆地道:“额娘才不管这些呢。”
额娘管宫里的事情都管不过来,哪里会管他的小乌龟要叫什么呢?
他敢拿“给小乌龟取名”这样的小事去烦汗阿玛,却不敢劳累自家亲亲额娘一分一毫。
三格格便鼓了鼓颊腮,软软地说道:“那我也不取了,我都听靖额娘的。”
小娃娃眼睛便是一亮,指了指自己说道:“乌希哈妹妹可以听我的,我是额娘的孩子,额娘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就是我了,她肯定是听我的。”
三格格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点了点头,继续软哒哒地说道:“那就哥哥的名字吧,听大哥哥的。”
小太子慢了小娃娃一步,没能争取到三格格投的票,霎时间委屈得手里的班戟点心都不香了,小肉手捏了捏班戟的外皮,把它重新放到盘子里,撅着嘴巴吸了几口气,等心中的委屈劲儿过去之后,便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四妹妹。
四格格被他盯得有点儿怕怕的,挪动小脚步往二姐姐的方向避了避,小小声说道:“我听二姐姐的,就叫’龟龟‘。”
二格格当即就开心得把两只眼睛笑成了漂亮的月牙儿形状,笑眯眯把自己的盘子往四格格的方向一推,说道:“给你吃,都给你!”
小太子看看四格格面前的餐盘,又看看自己盘子里被捏得有些扁扁的班戟,半晌,张着小。嘴巴幽幽叹了一声。
好气哦。
……
另一边,叶芳愉苦思了几日,眼瞧着气温一天天凉爽了下来,害怕皇上哪日一时兴起,要拉她的小娃娃去种痘,干脆把心一横——裸考算了!
于是直接派人递了一封帖子去乾清宫,要求面圣。
乾清宫那边的回复很快,说是皇上此刻正闲,下午也没有旁的大臣要接见,靖贵妃娘娘若要过去,即刻便可动身。
叶芳愉收拾收拾便上路了。
哦不,是步入“考场”。
一路上,她在心里把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而等她真正到了圣驾面前时,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犹豫半天,只来了一句:“皇上近来可是有让保清去种痘的想法?”
皇上喝茶的动作便是一顿,诧异地扭头看她:“你为何会这么想?”
眯了眯眼睛,他又问:“可是近来在宫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有人在你面前嚼了什么舌根?”
叶芳愉闻言便沉默了下来:“……”
半晌,磕磕巴巴再次开口:“臣妾没,没听见什么风声,只是有听说,太医院这两年在研究一种叫做种痘的技术……”
她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皇上放下了手中茶杯。
伸过手来,带着几分安抚地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太医院那头确实有在研究种痘的方法,只是久久未有任何突破,朕暂时还没有让保清去亲自测验风险的想法,你放心就是。”
叶芳愉便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就听皇上又漫不经心地说道:“半月前,太医院的院正来报,说此种方法危险重重,若是痘苗没有筛选好,种痘的过程便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
叶芳愉点了点头,她这段时间也是查了些资料的。
现有的技术就是用天花病人的痘痂磨成粉末,再用银管吹向人的鼻孔。若是足够幸运,能够选到症状稍轻的天花病人的痘痂,则种痘过程中的风险便会大大降低。
而若是不幸选到了症状严重的天花病人的痘痂,则种痘过程中的危险便大大增加,期间的痛苦也会翻倍。
皇上自是不愿她家胖宝宝去遭受这样的罪,故而在院正前段时间上报成果时,得知太医院正卡在痘苗筛选这一步后,皇上便想也没想,申令他们继续研究。
叶芳愉沉默的时间有点儿久。
皇上大约也是看出来了些什么,见她一直没有回话,语气带了点期盼地问道:“贵妃可是这几日里梦见了些什么?”
叶芳愉恍然回过神来,飞快点了点头。
她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了,语气沉重地说道:“臣妾梦到,其实牛也会得天花,但牛得了天花之后,并不会死亡,患病过程中也几乎没有什么症状……”
顿了顿,她继续说:“牛在得了天花之后,会将病状传染给养牛的人,但是养牛人在感染牛痘后,症状虽与天花类似,却会轻上许多,身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并且,感染过牛痘的人,今生都不会再被天花传染……”
叶芳愉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愧疚:“臣妾只梦见了这些,但是具体是如何操作的,细节,原理,这些臣妾一概不知,也或许是梦醒后不小心忘记了……”
其实不是忘记,是压根没有记住过。
就连这些,都还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
她以前生活的年代,天花早已灭绝,几乎只存在于历史当中,她又如何会想着去了解,牛痘是何时被人发明出来,又是怎么被发明的呢?
只隐约记得好像是个外国人发明的……
不过这些就不必要说给皇上知晓了。
叶芳愉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面上的愧疚之色愈浓几分。
好在皇上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而是安抚地又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温声说道:“朕知晓了,会叫人去宫外查探情况的,若是情况属实,你便是立了大功!”
哪怕是册为皇贵妃也不为过!
最后这句话,他只隐在了心间,而没有说出口。
毕竟眼下宫里有皇后坐镇,前朝又有个钮祜禄家,实在不宜册立皇贵妃。
而另外一层原因,也是考虑到了太子。
那拉氏身为皇长子的生母,在太子彻底长成、于朝堂之上正式站稳脚跟之前,不宜有过高的位分,贵妃,便是他能给的极限了。
想到这儿,皇上心中忽而又隐隐有些遗憾,总觉得自己亏欠了那拉氏许多。
只能留待日后,再慢慢弥补了。
*
从乾清宫回来,叶芳愉自觉卸下了一桩心头大事。
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也不再整日拧着眉了。
她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杜嬷嬷她家胖宝宝去哪儿了。
杜嬷嬷回答的时候面色有些为难,纠结了半晌,才哑着声音说道:“回娘娘,大阿哥去了御花园,说他实在是气不过……”
叶芳愉听得很是迷茫,去御花园和气不过有什么关系?
就听杜嬷嬷继续说道:“所以大阿哥决定,再去锦鲤池中捞几只乌龟上来,给太子殿下、四阿哥、二格格、三格格和四格格,每人都送上一只乌龟。”
“这样,他们想叫什么样的名字,便自己给自己的乌龟取去,这样便不会妨碍他给自己的乌龟取名了……”
叶芳愉:“……”
她霎时间觉得有些荒谬。
连忙追问杜嬷嬷:“什么取名?之前不是说,让几位小格格,从那三个名字中投票选出一个来就好了么?”
杜嬷嬷也叹气:“是啊,当时大阿哥也是这么决定的,可谁能料到,二格格会有自己的主意呢。”
三个名字出去,四个名字回来。
也幸得大格格稳重一些,没有跟着几个小的瞎闹,要不然就是五个名字回来了。
杜嬷嬷说完,又用眼神悄悄觑了觑叶芳愉,低声说道:“大阿哥本想让娘娘站出来做个决断的……”
叶芳愉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个我真决断不了……”
她最接受不了这群小崽子的哭闹和撒娇了。
躲都来不及的。
思及此,叶芳愉又问杜嬷嬷:“保清去多久了?出门的时候,带的是他那根小木棍,还是捞网?”
要是只带了小木棍,一无所获怎么办?
岂不是回来还要找她决断?
叶芳愉已经想要出门去躲躲了。
杜嬷嬷正想开口,这时候忽然从宫外跑进来一个眼熟的小太监,好似是宜嫔宫里的人。一进来便拍着两边的袖子,喜气盈盈地跪下来给叶芳愉行礼:“给靖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大喜!”
“奴才是受了宜嫔娘娘的吩咐,特来通知贵妃娘娘一声,延禧宫的勒常在,方才被徐太医诊出,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叶芳愉闻言便十分震惊!
历史上的海蚌公主,不是康熙十八年五月才出生的么?!
勒常在怎么会提前大半年就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