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一把门关上,殿内对策光线霎时间变得有些乌蒙蒙。
荣嫔还在地上蹲着。
叶芳愉弯腰把她扶了起来,她擦擦眼泪,转身回到椅子旁慢吞吞地坐下。
宜嫔和布贵人缩在各自的椅子上,唇瓣紧抿,不敢说话。
而通贵人则是垂着眼眸,拨弄着手中的绣竹纹丝帕。
叶芳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氛围有些僵硬,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无语地叹了口气,把前段时间梁九功来与她说过的话全盘托出。
听闻是皇上的主意,荣嫔表情有一瞬间怔愣,凝滞的视线也不再空洞,看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她嘴唇轻抖两下,才声音颤巍巍地问向叶芳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日,当真……”
她只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叶芳愉表情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嗯”了一声。
荣嫔便又站起来,重新对着叶芳愉蹲下去了。
秀丽的面庞上,表情十分愧疚,“臣妾原先只知秀答应和徐答应在姐姐宫门口吵架的事儿,却不知她二人吵架,竟还导致了太子殿下摔倒受伤,若臣妾早知道这些,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两个贱婢!”说着,咬了咬牙,眸底浮现几分戾气。
通贵人这时候与宜嫔对视了一眼。
不知传递了什么信号,通贵人手中的帕子慢慢转不动了,须臾,她几乎是微不可见地朝着宜嫔点了点头,宜嫔面上划过几分不舍,最后彻底坚定下来。
铱錵两人同时起身,异口同声对叶芳愉说道:“万黼,今后就但凭娘娘照顾了。”
叶芳愉:“?”
她脑袋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问号。
旋即飞快解释:“去了武英殿之后,他们所用的文房四宝,还有每日的吃食,都会由乾清宫那边提供,所以我只需要操心保清,万黼的事儿,还是要由你们二人来安排的。”顿了顿,她又说道:“另外,皇上还说了,万黼、长生,乌希哈,以及雅尔檀,因为他们年纪还小,可自行选择去或者不去。”
“毕竟他们去了武英殿,也基本都是在玩具屋里玩耍,而无需读书,怎么,皇上没跟你们说过吗?”
荣嫔“嚯地”抬起头来,眼眸里莹光浮动:“竟有这回事儿?”
叶芳愉点头,表情有些莫名其妙,“是啊。”
她好奇地又问:“到底是皇上派去的宫人没说,还是你们其实听见了,却不小心忽略了过去,才误以为要每日都去。”
宜嫔拧眉想了想,犹豫道:“好像,那宫人确实有说过这么一句话……”但她当时的心神都在万黼身上,听过便忘,若不是贵妃娘娘忽然提起,只怕她和通贵人还没转过弯来呢。
然而地上的荣嫔,回想过后,却是斩钉截铁地回复叶芳愉:“臣妾对长生之事向来上心,若宫人说过这句话,臣妾必不可能疏漏过去。”
叶芳愉立时更茫然了。
怎么回事,乾清宫的人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她思索了几秒,忽然在脑子里想到什么,低头问荣嫔,“你方才说,来我宫里的路上,遇见了佟贵妃?”
荣嫔点头。
叶芳愉便蹙了蹙眉,“此事,虽说是皇上的主意,但修缮武英殿却是好几日前的事儿了,所以我并不奇怪她会知晓此事,我只是奇怪,她是如何买通那乾清宫宫人的?”
要知道,那次小太子生病,皇上一怒之下,几乎把乾清宫的宫人换掉了三分之一。
余下的宫人不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来帮着佟贵妃,蓄意挑拨她和荣嫔的关系,特别是,这件事儿还牵涉到了皇嗣。
叶芳愉左思右想,如何都想不明白。
那边荣嫔也平复了心绪,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擦擦眼角的泪,迟疑地对叶芳愉说道:“其实,还有一事儿。”
叶芳愉抬眸看她,“你说。”
荣嫔:“也不知是不是臣妾多心,总觉得佟贵妃今儿与臣妾说话时,分外客气,还说什么,钟粹宫与承乾宫毕竟前后比邻,合该亲近。若臣妾今后有事儿,可自去寻她商量。”
“对了,她还约了臣妾,后日下午去承乾宫听曲儿……”
“说是,长生和雅利奇今后就不在臣妾身边了,一切事宜都有贵妃娘娘您来照料着,我大可自顾自己轻松愉快,有这闲暇,何必一直拘在钟粹宫里呢……”
荣嫔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缓慢,一边说,一边拧着眉细想。
大约是把佟贵妃与她说的话,全都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这头叶芳愉还未心惊,那边通贵人已经按捺不住跳了出来,“荣嫔娘娘您还听不出来吗?这已经挑拨得够明显了吧?”
“亏您还信了,一进来就哭哭啼啼的,要是外头那些不知情的,还以为靖贵妃娘娘把您怎么着了呢。”
荣嫔没有说话。
布贵人看着自家主位娘娘被通贵人这样一同指责,心里大概也存了些气,有些不太开心地对通贵人道:“若我家娘娘当真是信了佟贵妃的撺掇,又何必眼巴巴地来找娘娘问个明白呢?”
叶芳愉也说:“荣嫔心里存了疑惑,想要寻个结果,也是人之常情的事儿。”
通贵人不满地鼓了鼓颊腮。
叶芳愉便不着痕迹地同她递了个眼神。
通贵人便又不说话了。
须臾,荣嫔才哑着嗓音道:“是,是臣妾耳根子太软了,轻易就听了旁人的挑拨,臣妾不该不信贵妃娘娘。”说完,又朝叶芳愉行了个礼。
叶芳愉能看出来,她口上虽然是这么说,实则心里已经生了嫌隙。
不然不至于从她进门到现在,荣嫔便处处端着规矩,又是蹲,又是行礼的。
叶芳愉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着长生大概是荣嫔的逆鳞了吧。
倏尔又为二格格雅利奇感到几分心酸,同样是要去武英殿“托管”,荣嫔却一直没有提起过雅利奇,满脑子只担忧着长生的身子。
雅利奇虽然是长生姐姐,但她说到底,也未满四岁,还是个小宝宝呢。
荣嫔的心已经偏了。
叶芳愉看得出来,宜嫔和通贵人也看得出来。
大约只有布贵人粗心一些,始终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荣嫔行完礼以后,被叶芳愉叫了起来,重新落座。
叶芳愉问她:“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荣嫔捏了捏帕子,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娘娘需要的话,臣妾可为娘娘打探消息……”
这就是要去做双面间谍了。
叶芳愉摆摆手,“我倒是没什么兴趣的,也没有闲心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只一个小娃娃和小太子就够她忙不过来的了。
哪里还有时间去宫斗呢?
左右皇上和两位老祖宗也护着她,而她的人又已经暗中把佟贵妃牢牢盯紧了。
虽说不能面面俱到,探听出承乾宫里佟贵妃的一举一动,却能从旁枝末节的细微之处,一点点揣摩出佟贵妃下一步打算筹谋些什么。
还有另一个层面的原因则在于,钮祜禄皇后还活着呢,说到底,她才是佟贵妃的死敌,有皇后在的一天,佟贵妃就只能是贵妃。
——就算把她斗倒了又怎么样,她也抢不走钮祜禄皇后的中宫之位啊,多半还会给皇后抓到什么把柄。
换做以前,只有佟贵妃一人单打独斗的时候,她说不定脑子一热,还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有福嬷嬷那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在身边时时提点,又有整个佟氏一族在她身后出谋划策,佟国维和福嬷嬷,以及慈和皇太后留下的那些老人,都不会放任她由着她的性子来。
这点自信,叶芳愉还是有的。
毕竟三角关系永远是这世界上最稳固的关系!
荣嫔遭了叶芳愉的拒绝,神情有些哀伤地垂下了眼眸,再没说话。
布贵人却开口了,“贵妃娘娘,雅尔檀虽是格格里头年纪最小的,但她向来很黏着二格格,若二格格日日去武英殿的话,她多半也是要亦步亦趋跟去的。”
“所以我想要问问,雅尔檀身边的宫人,该如何安排?”
叶芳愉便给她细细讲了一遍武英殿那头的布置,最后,柔声说道:“派两个嬷嬷并四个宫女跟着也就够了。”
布贵人点了点头。
宜嫔和通贵人也在旁边连连点头,看那模样,恨不得拿笔记下来一般。
之后又说了一些话,几人便起身告辞了。
她们走后,叶芳愉端着茶盏,静默地坐在殿中,没有动弹。
估摸着时间过去了一刻钟,侧殿大门被人重新打开。
叶芳愉掀起眼帘,毫不意外地看见宜嫔和通贵人去而复返。
大约是少了荣嫔和布贵人的原因,她二人进来以后,姿势闲散不少,也未行礼,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
通贵人首先开口了,“刚刚那话,是我不对,我就是一时太冲动了,还好姐姐及时开口打断了我和荣嫔的对峙。”
要不然,她少不得要被荣嫔治一个“魇咒皇嗣,以下犯上”的罪名。
叶芳愉轻叹一口气,缓声说道:“你知晓就好。”顿了顿,她继续说:“你也别怪我刚刚不帮你说话,我若是偏帮了你,只怕荣嫔心里会更加不舒服,还以为后宫里面,我们这些人都看不起长生呢。”
通贵人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我明白的。不过刚刚,我心里确实有些委屈。”
叶芳愉便勾起唇瓣,微微笑了一下。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通贵人一些。
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藏着掖着,交往起来实在舒服。
叶芳愉把手里微凉的茶盏往桌上一放,揶揄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办法,去一去我们通贵人心头的委屈了。”
通贵人:“……”
她直接白了叶芳愉一眼。
宜嫔就在旁边用帕子捂着唇偷笑。
叶芳愉陪着她们两人闲聊了几句。
见她确实是没有旁的要提点的了,宜嫔才牵着通贵人的手,缓缓离去。
……
翌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
小娃娃就兴奋得睡不着了。
他于卯时拥着被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床帏,偷偷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外面是青黑黑的一片暗沉天,表情失望地又躺了回去。
数着床顶上的小动物,从一数到九十九,又从九十九数到一。
归零以后,他开心地再次坐了起来,掀开床帏,继续朝窗子外看。
太阳依旧未升起。
可他却睡不下去了。
他干脆从温暖的被子里钻了出来,光着脚丫站在床上,把两边垂下来的床帏往两边拉了拉,垫着脚尖,费力地用床头处的钩子,一点点把床帏挂了起来。
挂好一边,又换另外一边。
外头守着的人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悄摸着往里头瞅了一眼,看见床上有个小小的身影来回活动,忙不迭去外头叫了多兰嬷嬷进来。
多兰嬷嬷收到消息,带着宫人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些盥洗的工具。
小娃娃还在同床帏使劲,听见多兰嬷嬷的笑声,他蹲下来,用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从床帏后朝外看了看,见是多兰嬷嬷,便喊了一声:“嬷嬷来啦!”
多兰嬷嬷走到床前给他行了个礼,好奇问他:“阿哥这是在做什么呢?”
小娃娃手中的床帏已经快挂好了,只剩下一点点,他闷着声音,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在钓鱼呢!”
“钓鱼?”多兰嬷嬷诧异地抬高了音量。
小娃娃这时候刚好把床帏彻底挂好,松开手,拍了拍掌心,指着两边挂得整整齐齐的床帏,对多兰嬷嬷说道:“嬷嬷看,这是褶皱布鱼,好不好看?”
多兰嬷嬷忍着偷笑的冲动,先抬眸朝两边床帏看了几眼,最后笑盈盈点头道:“好看的,阿哥的手艺真不错!”
“手艺?”小娃娃偏了偏脑袋,想着钓鱼确实是一项手艺,故而没有多说什么,膝盖一软,屁股坐到了软绵绵的棉被上。
脸颊被散乱的碎发刺得有些痒痒。
他伸出肉呼呼的小胖手,在同样肉呼呼的包子脸上挠了几下,却感觉始终挠不到地方,脸上还是痒痒。
于是同时抬起两只手,像是揉面团一样,在自己的脸蛋上按着顺时钟和逆时钟的方向,来回揉了两圈。
脸上的肉肉跟着扭曲来扭曲去,红嘟嘟的嘴唇湿润润的,嘴角还有一道什么液体干涸了的痕迹。
他伸手摸着,只觉得很粗糙,用指甲挠了挠,掉下来一些白白的屑屑。
然后十分不好意思地把手背到了身后去,不敢让多兰嬷嬷知道自己昨儿睡觉居然流口水了!
好在多兰嬷嬷正在背着他,指挥宫人布置洗漱用具,又拿出今日要穿的衣裳以及搭配的香囊和玉佩挂件。
一时倒也没有留意到小娃娃的窘态。
小娃娃盘腿在被子里坐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小床被自己睡得胡乱糟糟的,小壮壮也不见了,倏地直起了腰背,复又重新站起来,脚步声“咚咚咚”地在床上来回找寻。
多兰嬷嬷转过身,见他一会儿掀开被子,一会儿又伸手在被褥里摸来摸去,好奇问他:“阿哥在找什么呢?”
小娃娃嘟着嘴,“我的小壮壮不见了!”
多兰嬷嬷便帮忙找了起来,最后是在床下找到的。
多兰嬷嬷温声解释,“大约是昨儿阿哥睡着之后,从床上滚了下来吧。”
小娃娃眨了眨眼睛,“是我不小心把他踢下来的么?”
多兰嬷嬷摇头:“阿哥睡觉时,最是乖巧不过了,怎么会是您把他踢下来的呢?”
“真的?”
“真的,您想想,您平日常跟太子殿下一起午睡,若是您睡觉不安分,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不知晓?”
小娃娃信了多兰嬷嬷的解释,但是却更加伤心了。
他伤心得眉眼都耷拉了下来,对了对手指头,小奶音软软地问道:“那就是他不喜欢我了,才会趁我睡觉的时候,自己偷跑,嬷嬷,他是不是想回大森林里去了呀?”
多兰嬷嬷:这她真的回答不上来。
故而没有轻易开口,想了一会儿,迟疑道:“不若,阿哥去问问娘娘吧?”
小娃娃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可是天还没亮,额娘肯定还在呼噜呼噜睡大觉吧?”
多兰嬷嬷:“……”
娘娘知道您是这么形容她的么?
多兰嬷嬷抿着唇,没再说话,默默牵起小娃娃的手,带着他去洗漱,换衣,又给他梳好了小辫子。
最后直接把他往叶芳愉的寝殿门口一送,“阿哥可以去问了。”
小娃娃便啪哒啪哒迈着小短腿冲进了叶芳愉的寝殿,奔到她的床前,小脸兴奋地把额娘的“褶皱布鱼”往两边一拉——
小胖脸顿时呆滞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上抓着的小壮壮无声掉落到了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颤抖着小奶音,喊了一句,“汗,汗阿玛?”
小娃娃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惊动了床上的人。
睡在外侧的皇上,茫茫然睁开眼睛,撑起小半身子,扭头朝床外看了一眼,恰好与自己的长子对上了视线。
皇上:“……”
就离谱。
他倏地一下就清醒了,正想要坐直起来,忽然感觉右手一阵酸麻,定睛一看,自己胳膊上还枕着一个闭着眼睛的漂亮美人呢。
但他此刻却无暇欣赏了。
小心翼翼从美人的颈后把手臂抽了出来。
见美人轻蹙着眉宇,睫毛微颤,一副欲醒不醒的模样,飞快又倾身覆了过去,身上的龙涎香把美人层层包围裹挟,振翅的睫羽这才不动了。
叶芳愉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面朝床的里侧。
皇上连忙把两人中间的被子往下压了压,给她盖好。
旋即身姿灵敏,无声无息地下了床,把脚往鞋子里胡乱一塞,看着面前一动不敢动的长子,眸色沉沉地大步上前,伸手,一手捂住长子的嘴巴,一手穿过他的腰,直接把他整个人打横夹在了腰侧。
小娃娃没有设想过会被汗阿玛“绑架”,小胖脸上表情无比惊恐。
而小胖腿悬在空中,胡乱蹬来蹬去地挣扎着。
皇上直接把他的长子从叶芳愉的寝殿里“夹”了出来,因着身上衣裳还缭乱,不敢走出侧殿,便径直穿过梢间和中间的厅堂,来到了叶芳愉的书房外,推门,走了进去。
把长子放在叶芳愉看话本子时躺过的贵妃榻上,另一只手却还捂着他的小嘴。
皇上警告地道:“小声些,想把你额娘吵醒么?”
小娃娃大约是理智回来了一些,眨眨眼,摇了摇头。
皇上又问:“还叫不叫了?”
小娃娃一边摇头,一边“呜呜”。
“不叫?”皇上迟疑地重复了一句。
小娃娃飞快点了点头。
皇上这才松开他,深邃的眼眸倏然一眯,“你怎么起来了?”
“不是辰时之后才启程去武英殿么?这才卯时,还有足足一个多小时呢。”
卯时为早上五到七点,辰时之后则是九点之后。
自从前两年,西洋进贡了大量落地钟后,紫禁城各个宫里都摆上了这个玩意儿,便开始逐步摒除十二时辰的叫法,继而用更精准的二十四小时来作为计时单位了。
然而深刻骨子里的习惯忘不掉,在撰写圣旨,以及更多书面用语中,还是更习惯用十二时辰来指代时间。
小娃娃听见他汗阿玛的话,咬了咬嘴巴,小声说:“我太开心了,所以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了就来闹你额娘?”皇上冷声又问。
小娃娃闻言,飞快摇头,脸上的肉肉跟着晃啊晃,“我是想要来陪额娘再睡一下下,等额娘清醒了,再问额娘问题的!”
皇上冷哼了一声,“你过来的时候,就没人拦着你么。”
他说到这里,小娃娃也想哭啊,他昨儿跟弟弟妹妹疯玩了一下午,天色刚黑,他就昏昏欲睡了,睡得早,醒得也早,完全不知道昨儿汗阿玛竟然来了他额娘的宫里。
他过来的时候,就是看见正殿外头没有人守着,才兴冲冲闯进去的。
谁知道汗阿玛居然会在。
看见他一副欲哭无泪的小模样,皇上心头的怒意消了消,再仔细一想,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他来贵妃宫里时,向来不喜欢有太多人围着,加之梦中仙境里的东西都太过震撼,他担心会通过无意识的呓语透露出去,故而每次都会把人屏退到屋外去守候。
而贵妃又心肠柔软,几次之后,干脆就给屋外的宫人放了假,只留三四个在外守候。
天色将亮未亮时,一般是宫人换值的时间点。
又要换值,又要准备盥洗的用具,宫人大约也忙不过来,这才给了保清“可乘之机。”
可梁九功为何也不在呢?
皇上皱了皱眉,细细思索了片刻,才在脑海某一角落里,忆起了昨儿发生过的一件事——原是他自己不小心,把带来预备置换的朝服给弄湿了。
于是就吩咐了梁九功,让他第二天趁着天还未亮,宫门解钥之后,提前回去乾清宫,取一套新的朝服过来,以方便他从贵妃宫里离开之后,可以直接去乾清门听政。
谁能料到,保清突然过来“袭击”呢?
想清楚前因后果以后,皇上单手负于身后,立在原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此事不是保清的过错,也不是屋外宫人的过错,更非梁九功的过失。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然而让长子撞见了自己与他的额娘躺在一块儿,皇上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偏偏眼前的长子,站在贵妃榻上,双手叉腰,小大人模样地也长了一口气。
小奶音里还透着几分沧桑。
皇上睨他一眼,“你叹什么气。”
小娃娃摇摇头,“没有什么。”话毕,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睛忽然变得亮晶晶地,眨巴眨巴看向了他,软糯糯地道:“外面天还未亮,汗阿玛还要去睡吗?”
他扭扭捏捏的,脸颊微红吐出一句话,“我想,我想跟汗阿玛和额娘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