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旨意来得突然,将前朝后宫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满朝文武惊骇过后,接连上了数十本奏折,却都被皇上一手压下,暂且不表。
有人便隐隐有了察觉,皇上这是执意要将翊坤宫与太子殿下绑在一块儿!
下了朝,纳兰明珠急匆匆回到府中,与幕僚商讨了一夜,翌日派人往索额图的府上送了两方徽砚,用以试探。
——他这些时日也看出来了,翊坤宫里的那位根本没有要与太子殿下别苗头的意思。
太子身居正统,背后又靠着赫舍里氏。宫中除了大阿哥之外,其他的几位阿哥都尚未长成,更不知将来能不能立得住。
偏他棋错一着,过早暴露了自己的意图。眼下皇上盯他盯得紧,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先站到太子这艘船上,拥护正统,与索额图握手言和。
一切其他……也只能等到陛下的皇子们陆陆续续长成,再做考虑了。
另一头,纳兰府的徽砚方一送到索额图的手上,他便露出一个格外阴沉的冷笑,“明珠这个老狐狸!”
身边有幕僚小心地站了出来,“不知纳兰大人意图何在……”
话还没说完,便被索额图冷声打断:“看不出来吗?这是投名状。”
一句“投名状”,叫底下幕僚全都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中。
好半晌才有人迟疑地开口,“那大人,又是如何考虑的?”
索额图敛起脸上的笑容,目视远方,气定神闲,沉声说道:“那就要看他,有多少诚意了。”
想攀上太子?
哼,先过了他这关再说!
忽而又有幕僚开口,“那翊坤宫里那位靖贵妃娘娘呢?”
索额图摸着徽砚的手一顿,“眼下看来,她应是没有与纳兰那个老狐狸联手的,不过日后如何也说不好……”
他沉思了片刻,转瞬下了决定,“不论如何,皇上既然已经明旨昭昭,便是她再不愿,也不得不站在太子殿下这边了。当务之急,是要先与靖贵妃牵上线,看看她又是个什么意思。”
若靖贵妃明确表态,愿意相助太子,那他这边,就可暂时先不送人入宫。
毕竟一个已经得了宠的妃子,和一个尚不知能不能顺利入宫,能不能谋获圣宠的妃子,孰轻孰重,索额图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幕僚们纷纷拱手夸了句:“大人英明决断。”
……
另一头,紫禁城。
圣旨颁下后,后宫之中一时间涟漪不断。
钮祜禄皇后和佟贵妃几乎是前后脚到了慈宁宫门外,却被苏麻一句“老祖宗今儿身体不适”给轻飘飘打发了回去。
从慈宁宫出来,钮祜禄皇后转头便去了翊坤宫,看见翊坤宫外轿辇络绎不绝,她脸上神色明明灭灭,忽而咬牙狰狞,忽而面沉如铁,最后,却没有踏进翊坤宫一步。
只在宫道外,隔着遥遥的距离,朝翊坤宫的大门看了一眼,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坤宁宫。
是夜,坤宁宫延请了太医,说是皇后娘娘的头风犯了,宫人们熬药端水,忙忙碌碌地侍奉了一整夜,才在天光将明时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休息。
铱錵 而承乾宫却是诡异的寂静,只除了招过几个绣娘进去问话外,再无其他任何动作。
翊坤宫。
叶芳愉起床后,紫鹃便小小声地将这些消息告知给了她。
看得出来,紫鹃为了收集这些消息,一夜未睡,眼下的青黑几乎要蔓延到了脸颊上,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疲惫感。
看得叶芳愉有些心疼,只说了句“知晓了”,便匆匆把她赶了下去休息。
又叮嘱杜嬷嬷盯好承乾宫后,披着还未散去的朦胧夜色,径直走到了小娃娃的暖阁里。
今儿是两个小崽崽开启减肥大计的第一天。
叶芳愉格外重视,是以一进入暖阁,就直奔小娃娃的床榻而去。
掀开帷幔,就看见嫩黄色的被子下,有两个卤蛋似的圆脑袋凑在一起,打着奶呼,睡得很是香甜。
小娃娃的睡颜,叶芳愉早已经看过了无数遍,然而每一次看见,都会有全新不一样的感受,心里一时间又软又甜。
而小太子的睡颜,叶芳愉却极少得见。
她这次便仔细端详了一下,视线方一落到小太子那张小包子脸上,忽而一凝,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桃花眸不由得缓缓瞪大,欲要去掀被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之中。
多兰嬷嬷察觉到她的异样,紧跟着也朝床榻上看了一眼,旋即愣住,好半晌才喃喃地叹了一句,“……太子殿下睡着时候的模样,跟两年前的大阿哥,真是太像了!”
可不是嘛,活脱脱就是三岁时候的小娃娃重现呀。
叶芳愉昳丽的眉眼霎时柔和了不少,眸中浮现出几分怀念之色。
静静坐在床沿端看了一会儿,眼见得窗户外头的夜色被一点点逐散,明亮的光线丝丝缕缕从窗棂缝隙透了进来,洋洋洒洒地落在地面的羊毛毯上。
多兰嬷嬷催促着:“娘娘,时辰已经不早了。”
叶芳愉这才收回视线,手中温柔地推了推被子,“保清,保成,该醒了。”
两个小崽子不为所动,连微弱的奶呼声都没有停止过半瞬,继续在梦中会着周公。
叶芳愉便稍微用了些力气,又把盖到两个崽子下巴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这回小娃娃的眼睫抖了抖,很快恢复平静;而小太子则是咂了咂舌头,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好甜”,把圆脑袋又往他哥哥的方向凑了凑,肉呼呼的脸颊直接贴在了一起。
叶芳愉:“……”
多兰嬷嬷抿着唇憋笑,少顷,想了个办法,从外头端进来一盆冷水。
叶芳愉一愣,“这不好吧,泼上去的话,就得着凉了……”
多兰嬷嬷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一片慈母心肠的靖贵妃娘娘,如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她把水盆放在踏板上,抽出胸襟处别着的丝帕,投进盆中,沾水以后拧干。
对叶芳愉说道:“娘娘用这个覆在两位阿哥的脸上试试看?”
叶芳愉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朝多兰嬷嬷笑了笑,“原是这个意思。”
多兰嬷嬷想出来的方法却是与杜嬷嬷叫她的方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了。
于是她干脆把自己的手也放入了盆中,停留片刻之后,拿多兰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还沾着些许水汽时,毫不留情地捏向了床上两个小崽子那红润软糯的面颊。
小娃娃和小太子被同时吓了一跳,身子剧烈一激灵。
四条小腿同时蹬了蹬,险些把被子给蹬到床下。
叶芳愉收了手,笑盈盈说道:“该起了。”
“哇呜……”两个小崽子还躺在床上,同时打了个呵欠。
清醒过来一点点后,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小手胡乱在脑袋上抓了几下头发,旋即又揉了揉睡得一片朦胧的大眼睛。
一边揉,一边眯起眼睛往叶芳愉看了过来。
等看清楚是叶芳愉站在床外后,小娃娃首先露出笑脸,企图撒娇:“额凉凉,你今天好漂亮呀,衣裳上还绣了好看的小发发,身上也香香的……”
他睡在床的外侧,一边用沙沙的小奶音说着卖萌的话,一边朝叶芳愉伸出了两条肉肉的胳膊,想要抱抱叶芳愉,“额凉,早安亲亲哦。”
叶芳愉的唇。瓣忍不住上翘,想也不想把小娃娃搂到了怀里,在他脑门上“啵”地一声,落下一个吻。
小娃娃霎时间更高兴了。
而床里内侧的小太子,却一直在揉着眼睛,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叶芳愉安抚完小娃娃后,好奇往里看了一眼,“保成这是怎么了?”
小娃娃晃了晃脑袋,“不几道呀。”
这时候小太子开口了,呜呜咽咽地说:“呜呜呜,醒得这样早,以后再也不要来翊坤宫睡觉觉啦……”
叶芳愉:“……”
她居然下意识开始反省起了自己,是不是当真来得太早了!
岂料多兰嬷嬷在旁边说了一句,“不早了,往日的这个时候,大阿哥已经在外面晨跑两圈回来,还蹲完了马步,准备读书了。”
还在伤心中的小太子完全听不见这话。
他气呼呼地鼓起了两边腮帮子,小短腿往下蹬了几下被子,胳膊抱着胳膊,褐色眼眸里迷迷糊糊的,许是还看不清人,想也不想说道:“李嬷嬷,李太过混了,你用冷冷的手手摸我,我要告诉汗阿玛打你屁股去!”
叶芳愉无言地低下头,与小娃娃对视了一眼。
小娃娃瞬间心领神会,松开抱着叶芳愉腰际的手,贴到他弟弟的耳边,“不是李嬷嬷,李嬷嬷没有来,外面是多兰嬷嬷说话呢……”
“那就让汗阿玛打多兰嬷嬷!”
小娃娃霎时间愈发紧张了,结巴了一会儿才把后半句话说完,“还,还,还——还有我额凉!”
“那就……”
小太子气呼呼地张了口,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忆起来什么,“对哦,这里是翊坤宫呀!”
他把抱在胸。前的两条胳膊放了下来,扭头往床外张望了几眼,大眼睛眨啊眨,视线好像没有那么模糊朦胧了,而后就看见哥哥宫里的漂亮额娘,正站在哥哥的旁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红红的,好看的嘴巴动了动,声音很是温柔,问他:“太子殿下想打谁?”
小太子年纪是小,但他不傻,完全能听明白漂亮额娘话里的危险意味,他咽了咽口水,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手里好像摸到个什么东西。
怔愣过后,把枕头下的东西拿了出来,“它!打它!”
那是小娃娃最爱的小老虎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