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小娃娃说完那句“天黑”,圆润的身子站在原地摇摇晃晃了起来。
活像个“小醉鬼”。
皇上哭笑不得地弯腰把他从地上抱起,视线随意一扫,将他放在了主帐中间的桌案上,又给他喂了点茶水。
慢慢地等着他恢复,笑而又问:“那保清想不想穿巴图鲁的衣裳?”
小娃娃闻言,倏地又瞪圆了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今儿难道是什么黄道吉日,不然怎么会惊喜一波接着一波的?
他不仅看到了传说中的巴图鲁,甚至还能穿一穿巴图鲁的衣裳?
小娃娃想都不想,张嘴就答。
“想——”尾音高扬。
“但是我穿不上呀……”尾音又落了下去。
说完,表情很是不舍地摸了摸汗阿玛身上的铠甲,说道:“保清要想穿上它,还得再等,等……等长大汗阿玛这么大的时候,才可以的吧?”
皇上闻言沉默:“……”
这孩子想事情时未免过于单纯。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把坐在桌案上的长子调了个方向,让他看向主帐角落,“知道那是什么吗?”
主帐的角落处,立着两个矮小的架子。
架子上分别挂了两件体型迷你的小铠甲,与皇上穿着的这身很是类似,只颜色上有些微的差别。
小娃娃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低低地“哇”了一声,笑着问:“这是给小巴图鲁穿的铠甲么?”
“小巴图鲁?”皇上嚼了嚼这几个字,觉得这个说辞倒挺新鲜的。
他把长子从桌案上抱了下来,拍拍他的小屁股,“去穿上试试。”
小娃娃抬脚就噔噔噔跑过去了,围着两件铠甲转了两圈,包子脸上的小表情十分明朗又鲜艳。
他抬手比了比,辨认出来其中大的那一件刚好是他的尺寸,而小的那一件嘛……
“汗阿玛,这件是给弟弟穿的吗?”他转头问。
皇上点点头,“是。”
小娃娃又问:“那弟弟在哪里呀,怎么没有看见弟弟?”
他话音刚落,皇上下意识皱紧了眉,“保成?”
皇上看向了梁九功,眸底意思不言而喻。
梁九功抱着拂尘躬了躬身,“皇上,您不是只命了奴才去接大阿哥么?”
小娃娃也愣住了,“弟弟没有与汗阿玛在一起吗?”
皇上却只觉得莫名其妙,“保成不是一直与你一道?”
景山距离紫禁城虽不远,但他一路上忙着与朝臣商议国事,盯着底下人安营扎寨,整顿今儿围猎的流程,故而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两个孩子在做什么。
小娃娃很是无辜:“没有哇,昨儿从宫里出来我就没有看见弟弟了,我叫小安子去找弟弟,小安子回来的时候说弟弟跟在汗阿玛身边在一起忙碌呢,所以我昨儿都是自己一个人睡下的。”
说着,他忽然着急了起来,想起之前弟弟说过乾清宫有拐子的事,“弟弟,弟弟不会不见了吧?”
皇上也是一惊,不消他吩咐,梁九功立马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太子殿下的帐篷就在隔壁,皇上和阿哥莫急,奴才这就去看看。”
皇上一摆手,“不必,朕现在过去。”
说着,心急火燎就往外走。
身后的小娃娃踉踉跄跄地开始追。
追了几步,许是前头的汗阿玛听见他的脚步声,停在原地等了一等他。
父子两个前后脚出了主帐,径直朝着太子殿下的帐篷走去。
*
与此同时,正在延禧宫等待郭络罗贵人的叶芳愉收到了一封密信,来自宫外的纳兰家。
信上的内容只有短短五个字——小心赫舍里。
叶芳愉表情一惊,问紫鹃:“这是什么意思?”
紫鹃也被吓了一跳,“这,奴婢立刻派人去查。”
她说完转身就出门了。
叶芳愉坐在椅子上,桃花眼底光线明明灭灭,她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没有选择将手里的信笺送去给皇上阅览,而是直接将其焚毁。
她唤来杜嬷嬷,让她去提醒紫鹃:“往前朝的方向去查。”
她疑心,会不会是索额图知道了什么。
……
当日,郭络罗贵人给后宫众妃嫔一一请了安,过程极其不顺利。
便是温润如马佳庶妃,看见她那年轻明艳的容貌,也不自觉愣神了许久,心底悄悄生出些或担忧,或阴暗的想法来。
好在顾忌着她是叶芳愉宫里的人,不冷不热地留她坐了一会儿,方才肯放人离去。
至于承乾宫那头,佟妃的反应更是剧烈。
那日之后,她便颇有些不管不顾地与叶芳愉斗了起来,遇见时极尽刻薄的言语针对,内务府分发物资时特意派人抢在延禧宫前头,甚至,拉拢玉莹不成,便盯上了乌雅氏旁支的另一个庶女……
玉莹前来回话时很是郁闷,“奴婢家中,因为阿玛在内务府会经营,又能干,所以叔伯们习惯了事事都听着阿玛的。”
“偏生去年,一个堂叔不知走了什么运气,得以进入内务府当差,腰板便硬了起来……他家有三个女儿,样貌都很不错,年纪最长的那个是庶出,惯会哄人,也最得堂叔的看重,压得两个嫡出的女儿在府里都要看她的脸色……”
“算算年纪,应是明年便要入宫参加小选。阿玛担心她进宫会欺负奴婢,便想使点银子把她刷下去……”说到这里,玉莹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微微红了红。
她停了一会儿,表情讷讷地说道:“阿玛说明年是大选之年,宫里贵人们估计都会盯着储秀宫那边,所以应该没有人会留意到是不是少了几个宫女什么的……”
叶芳愉颔了颔首,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玉莹便整理了一下思绪,“听说,奴婢那位庶妹已经悄悄见过佟家夫人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奴婢的哥哥还未能查探清楚,只知道回府时,她手上多了几根簪子。”
“哥哥便猜测,她们之间应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这时候紫鹃在旁边开了口,“娘娘,奴婢也查到了一些事情,听说佟家夫人这段时间常办赏花宴,还格外偏好,”说着,顿了顿,视线悄悄在玉莹身上转了转,“偏好玉莹这样,相貌清丽,气质特殊的女子。”
闻言,叶芳愉也朝玉莹看了过来,倏尔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这才发现,后宫现有的这几位妃嫔,虽然美得各有千秋,却独独少了玉莹这种,如花树堆雪,似新月清辉的海棠款美人。
叶芳愉抿着唇,眉间微蹙:“……”
所以,佟妃这是在给皇上收集不同的美人卡?
她定了定神,吩咐紫鹃:“继续盯着吧。”
就见玉莹微红着脸颊,怯生生地开口:“娘娘。”
叶芳愉看她:“何事?”
玉莹神色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道:“奴婢的阿玛说,说这两日,家中那位堂叔抢了他不少差事,想来,应该是,是投靠了佟妃娘娘。”
“所以,奴婢的阿玛让奴婢来问问,娘娘可愿,愿不愿意,出手庇护乌雅氏一族?”
语毕,深深朝叶芳愉跪伏了下去。
叶芳愉忙弯腰把她扶了起来,表情看起来有些许为难,“你也知晓,我向来不爱陷入后宫争斗……”
玉莹的表情暗了暗。
就听叶芳愉又说:“不过,你或许可以叫你的阿玛,去给翊坤宫那位帮帮忙。”
“翊坤宫?”玉莹眨眨眼睛,脸上写满了不解。
叶芳愉却没有给她解释过多,只淡淡地道:“不是投靠,只是去给钮祜禄妃帮帮忙,偶尔解一解不时之需即可。”
她看玉莹这姑娘还是不明白,指尖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阿玛就行了。”
佟妃“发疯”,头疼的可不止延禧宫一处。
据她所知,翊坤宫那边最近也是焦头烂额,又要忙着各地宫女入京参加大选一事,又要全力防范来自承乾宫明里暗里的算计。
叶芳愉现在是三妃之首,加之还有老祖宗在慈宁宫盯着,掌权时间也比佟妃多得多,故而佟妃便是想针对她,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
但是她对钮祜禄妃就不一样了。
继后之位一日不定,翊坤宫和承乾宫之间的争斗便不会休止。
叶芳愉心知那个位置不会落到自己头上,自然也不想掺和过多,无端累得慌。
简而言之一句话,此时不是最佳的进场时机。
当然,能不进场,最好还是不要进的好。
毕竟叶芳愉还在惦记着她的躺平大业呢。
然而她设想得很美好,现实却往往不尽人意。
五日后圣驾回銮,叶芳愉还来不及跟小娃娃好好腻歪,便从紫鹃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被几个御史官联名进言弹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