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叶芳愉惊讶到说不出来话,小娃娃忽的“嘿嘿”笑了两声,旋即道:“假的,骗额娘的!我们才不会去猎大老虎呢!”
“而且李嬷嬷说了,景山也没有大老虎呀。”
说完,松开叶芳愉的手,自己跑到桌前,手脚麻利地爬上椅子,捧着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咕咚咕咚几口喝完,放下杯子,又噔噔噔地从椅子上爬下来。
很是自觉地摸向冰鉴,用小肚子挂上去以后,扭头问叶芳愉:“额娘,怎么没有冰西瓜了呀?”
叶芳愉顿了顿,走过去说:“今儿不是吃过了么,怎地又要?”
小娃娃晃晃脑袋,“是中午吃了的,晚上没吃呢,而且明儿我就要走了,就好几日都吃不着冰西瓜了,额娘,我想吃嘛,你叫紫鹃姑姑再切一个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抠了颗紫葡萄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撒着娇。
漫不经心,却很自信叶芳愉会吃他这一套的小模样。
语罢,还冲叶芳愉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拖长声音喊了一句:“额娘~”
叶芳愉只得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过切完肯定是来不及放到冰鉴里的了,宝宝还想吃么?”
小娃娃拿了颗李子,看着冰鉴,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能不能先吃两块,其余的放到冰鉴里冰起来,然后明儿宝宝早半个时辰起来再吃?”
叶芳愉面无表情。
想说你明儿凌晨四、五点就要走,还提前半个时辰起来,今晚上到底还睡不睡了?
再者眼下已过中秋,天儿逐渐凉了起来,凌晨那会儿的温度是最低的,喝口水都嫌凉呢,还想抱着冰鉴里的大西瓜啃……小肚子是不想要了?
她冷酷无情地拒绝:“不行。”
又把理由仔仔细细给他解释一遍,小娃娃听完如遭雷击一般,“那我回来,西瓜肯定就没有了!”
叶芳愉不解:“怎么说?”
小娃娃鼓着圆圆的腮帮子,很是生气地弯下腰,从冰鉴里又摸了一颗大桃子,而后脚尖微微一用力,就从冰鉴上稳稳地跳了下来。
叶芳愉抬手把冰鉴的盖子合上。
牵着小娃娃的手走入梢间坐好。
小娃娃一边咬着桃子,一边说:“我听见李嬷嬷说的了,她说现在时节过了,宫里已经没有大西瓜了,这是最后的一批,还说要把各个宫里的冰鉴都撤走。”
冰鉴和西瓜,是他这段时间里最喜欢最喜欢的东西了。
少了哪个他都会不开心的。
小娃娃气呼呼地想着,嗷呜又咬了好大一口手里的粉红色桃子。
桃子已经熟得软烂,这一口下去,汁水四溢,流到了他的手指头上,他连忙转动着手腕,伸出小舌头在几根手指和手背上舔了几口。
叶芳愉扶着额头看不下去,递了块帕子给他。
小娃娃却睁着大眼睛不明所以,“不擦,擦了就浪费了。”
叶芳愉只能无语地收回帕子,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小娃娃吃得一脸埋汰,像个小脏娃一般。
干脆转眼不去看他,“每年冰鉴都是这个时候撤走的,去年怎么不见你这般紧张?”
小娃娃挺起胸膛,“因为我长大了!”
“嗯?”
“长大了,就有感情了,就会依依不舍。”他振振有词地说着自己那套歪理。
叶芳愉旋即失笑。
小孩子的世界真是好难懂哦。
逻辑鲜明,却又难以理解。
她想了好一会儿,都想不通小娃娃这句话的意思。
好在小娃娃也并不纠结,转而开始建议:“额娘能不能不要把冰鉴撤走呀?”
叶芳愉回过神来,摇摇头,“天儿逐渐凉了,还放着这么大个冰鉴在屋子里,岂不是要冷死个人?”
小娃娃:“那放我屋子里,我不怕冷。”
叶芳愉还是道:“不行。”
小娃娃很是失望。
但嘴里吃桃的速度却丝毫未减,不一会儿就把手里的水蜜桃啃了个干干净净。
他从榻上跳下来,捧着颗桃核,规规矩矩地朝叶芳愉拱了拱手,“那宝宝先去沐浴啦,沐浴完再回来找额娘说话好不好?”
明天一早就要走,他其实有好多话想与额娘说。
拱完手,直起身子,他的视线隐晦朝叶芳愉的寝殿方向看了看,吞吞吐吐又道:“然后,今儿,今儿能不能跟额娘一起睡呀?”
叶芳愉敛眉看他,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刚吃过水蜜桃的小娃娃。
身上奶香混着桃香,应该很甜吧?
想着,点了点头,笑盈盈道:“好呀,那你快去沐浴洗漱,额娘等你哦。”
小娃娃咧着嘴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用力点了一下圆脑袋,“嗯!”
“宝宝很快就回来,额娘等等宝宝哦。”
转身噔噔噔就往外跑,不知是遇见了谁,声音软软萌萌地撒着娇,“……我要去洗澡啦,要用茉莉花的香油,晚上还要跟额娘一起睡觉觉呢……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带小兔子给你们呀……景山好多小兔子的……”声音随着离去逐渐变小。
是夜,叶芳愉抱着个奶里奶气的小娃娃,叽叽咕咕地说了许久的话。
但其实主要都是小娃娃在说——
一会儿问叶芳愉,别人都骑大马,只有他骑小马的话,别人会不会嘲笑他呀?
叶芳愉答:“不会,因为大家小小的时候都是骑小马过来的,而且每个人都骑大马的话,不就没有人骑小马了吗?那小马要怎么办?”
小娃娃点了点头,觉得额娘说得很有道理。
一会儿又问:“弟弟不会骑马,他说想要去采蘑菇,景山那里是不是有很多蘑菇呀?”
叶芳愉闭着眼睛回:“不知道呀,额娘都没有去过景山呢。”
小娃娃往她身边凑了凑,“那宝宝先帮额娘去看,等明年,汗阿玛还去的话,宝宝一定让汗阿玛把额娘也带上。”
叶芳愉抿唇笑了笑,没有言语。
小娃娃转身趴着,肉肉的脸蛋枕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定定朝额娘的脸看了一会儿,嘴里呢喃着:“要好几日看不见额娘了,宝宝要是想额娘了怎么办?”
叶芳愉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旋即又闭上,“你不是长大了吗?”
“宝宝长大了,就会离额娘越来越远的。”
“你五岁的生辰也快要到了,过了五岁,便不能再跟额娘一起睡了;过了六岁,就要自己搬去阿哥所,到时候就不能陪额娘用膳,也不能时时跟额娘说话,只有每日来请安的时候能见上一面……”
“等再大一些,十二、三岁的时候,你汗阿玛估计就要给你相看福晋了,你不是一直都盼着能娶福晋么?……福晋估计得相看个两三年,所以成婚的时候应该是十六、七岁左右,数一数,也就还剩十一、二年了。”叶芳愉说着,说着,莫名伤感了起来。
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长大版的小娃娃,不,到时候就不能再叫小娃娃了。
应是个小少年,身长玉立,意气风发。
五官深邃且鲜明。
脸上,脸上和身上应该就没有这么多肉肉了,也不知道到时候捏起来手感如何,亦或者,会不会都不愿意给她捏脸了……
叶芳愉的眼眶里慢慢涌现了热意。
只她闭着眼睛,除她之外,谁也留意不着。
正想着,旁边忽然靠过来一个小小的,暖暖的,还带着甜奶香味的软圆团子。
叶芳愉睁了睁眼,发现是小娃娃正在试图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她的怀抱里,手指捏着衣襟,捏到指尖泛白也不肯放,圆圆的脸颊热热的,靠在她的颈窝处。
带着几分湿意。
叶芳愉一惊,以为是自己把他说哭了。
正想低头去检查,小娃娃却怎么都不肯抬头,小奶音听起来有些沙,有些闷,他说:“没,没有那么快呢,额娘不要着急,宝宝也不要着急,好不好?”
叶芳愉顿了顿,身体里忽的涌现出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引起心脏一阵阵酥麻,也不知是不是原主的情感在作祟,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久久说不出来话。
好半晌,才沉默地把怀里的小奶娃搂紧,哑着声音说了一个字:“好。”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叶芳愉带着小娃娃起床洗漱,简单用了顿早膳,才在延禧宫的门口,亲手把他抱上了马车。
两人坐在马车里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眼看着行礼已经装填好,叶芳愉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转身下了马车。
——临出发之前,皇上派人与她传了话,让她留在自己的宫殿里歇着就好,不必相送。
叶芳愉便不禁有些哀怨,她其实主要是舍不得小娃娃好么……皇上送不送的,倒是无所谓……唉。
她站在延禧宫门口,看着两辆马车逐渐远去,嘴里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很是伤感。
紫鹃扶着她,小心翼翼开口:“娘娘,屋外凉,不若先回去吧。”
叶芳愉没回话,又张望了一会儿,看着领前的马车转过拐角消失不见,方才收回了目光,回了寝殿。
小娃娃不在家,叶芳愉做什么都没有精神。
西侧殿的收拾进程很是顺利,不过中午便焕然一新了,叶芳愉进去检查了一圈,对此很是满意。下午,内务府的人来送家具和被寝等物具。
大约花了两个时辰,才把空荡荡的西侧殿一一填满。
只是博古架、衣柜和一些斗柜里头都还是空的,需要郭络罗贵人来了以后再自己慢慢填满。
暮色消融,叶芳愉站在院子里,给忙碌了两日的宫人各发了五两银子作为奖励。
随后便去休息了。
这一夜,好些人都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乾清宫后围房,新出炉的郭络罗贵人忽然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神情一片忐忑,小声问自己的宫女:“惠妃娘娘,好不好相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