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愉挑了挑眉,对这个答案却是不怎么意外。
地上玉莹说完,微微抬头,再次磕了下去,语速变得结结巴巴,“佟,佟妃娘娘她欺人太甚,她……”
叶芳愉静静听下去,原以为她是要说佟妃欲拿她去争宠。
谁知玉莹却忽然拐了个弯,“她想拿奴婢气死娘娘!”
叶芳愉陡然沉默。
紫鹃等人倏地一惊,眼睛纷纷瞪圆了。
好半晌,杜嬷嬷拧着眉,“后宫之中,怎么能说‘死’这个字眼?”
玉莹撑在地板上的手蜷成一团,老老实实的认错,“奴婢再不敢说了。”
叶芳愉朝紫鹃使了个眼色,紫鹃无语上前,把玉莹从地上扶了起来,又给她搬了个小板凳,让她能够坐着回话,也免得膝盖再次受伤。
玉莹感激地道了声谢。
静默了一会儿,理了理乱糟糟的思路,继而转过头,一脸正色与叶芳愉解释了起来——因着今儿下值早,她便想着去内务府找哥哥说几句话,回来时路过承乾宫,被里头的人不由分说请了进去。
她还以为是佟妃娘娘有话要吩咐,正纳闷呢,谁知佟妃娘娘开口就是要她做内应,替她时刻盯着惠妃娘娘的一举一动,最好是能探听清楚,惠妃娘娘到底是如何讨得皇上欢心的。
玉莹当即便回绝了。
可是佟妃娘娘却没有立时勃然大怒,反而眼神晦莫地朝她看了许久,最后居然问她想不想去伺候皇上?!
玉莹说:“奴婢哪里能不明白佟妃娘娘的意思?”
“承乾宫里有那么多貌美的宫女,她为何偏偏盯上奴婢,不就丈量着奴婢是娘娘的人么?若是能把奴婢推了上位,一来能借着背主的名义将奴婢拿捏在手里,二来也能趁机讨好皇上,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
她说到这里,表情骤然变得冷峻而愤怒,手搭在膝头重重握成了拳状,“她想利用奴婢的背叛,给予娘娘一个沉重的打击!她想膈应娘娘,想败坏娘娘的心情,想让外人看娘娘的笑话!”说得掷地有声!
叶芳愉:“……”
她眨了眨眼,眸底流露出迷茫。
啊,不是她说,佟妃可能有那个心机么?
可是扭过头一看,发现身边杜嬷嬷几人脸上的表情,早在玉莹说到一半时就变得义愤填膺了起来!
竟是比她这个原主还要气愤许多。
这就显得她身上莫名多了种彷佛置身事外的格格不入之感。
叶芳愉头疼地抚了抚额,“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主观猜测……”
玉莹激动地又想跪下去,“不,不是这样的,佟妃娘娘的用心一定只会更险恶!”
叶芳愉:“或许……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她是有别的原因呢?”
玉莹默了默,转而变得有点哀伤,“娘娘,是不愿意相信奴婢么?”
叶芳愉艰难解释:“不是不相信……”
这时候紫鹃往前站了两步,“可是娘娘,奴婢有一点疑惑,”她边说边看向玉莹的脸,“佟妃娘娘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你拒绝了她,却只挨了一巴掌,就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玉莹摇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表情一下子变得委屈起来,声音幽幽道:“不是一个巴掌,是四个,外加在烈日底下罚跪半个时辰,跪的时候还要高举一盆清水……”
闻言,叶芳愉朝玉莹头上看了看,发现她的发端和发尾都有些湿润的水汽。
不由得蹙紧了眉头,“佟妃如此行事,过分了些!”
紫鹃连连点头,“可不是?”
玉莹也道:“所以娘娘可一定要防着承乾宫那边才是啊。”
叶芳愉颔了颔首,给她放了两天假,又交待杜嬷嬷晚些给玉莹送些膏药过来,末了站起身,冲她说:“放心,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且等着就是了。”
玉莹却有些不安,“可是娘娘要怎么做?单只是为了奴婢的话,皇上和太皇太后那边会不会因此……”
叶芳愉挥了挥手,语气恣意道:“这些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你只管好好养伤。”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把手里攥了半天的玉珠递给玉莹,笑着说:“对了,这是保清听说你受了伤,心里着急,特意让我带给你的,你看看可还喜欢?”
玉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缓缓接过,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惊喜道:“喜欢的!待奴婢好了,必定亲自去向大阿哥道谢!”
叶芳愉露出个清浅的笑容,看她没有其他的事,便扶着紫鹃的手转身离去,回了自己的寝殿。
一进门,紫鹃就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相信玉莹的话?”
叶芳愉:“这有什么好不信的?”
紫鹃踟躇地道:“只是,会不会太突兀了?奴婢的意思是,佟妃娘娘若是想要抬举人,为何不选她宫里的婉昭呢?她长得可比玉莹妖艳多了……”
叶芳愉闻言便笑,“妖艳?”
紫鹃有些不好意思,“娇艳?还是别的,娘娘莫笑,奴婢是真的想不出来别的词了……”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倒了杯茶。
叶芳愉接过来呷了一口,没理会她的用词得不得当,转而回答起了前面那个问题,语气不疾不徐:“你如果见过乾清宫后围房里的箬云姑娘,就知道佟妃为何会放弃婉昭了。”
紫鹃有些不解,叶芳愉却没有过多解释,“早晚能见到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紫鹃默默点头,而后朝书房里的自鸣钟看了一眼,说道:“已经很晚了,偏殿热水应该也备好了,奴婢先过去布置一番,娘娘喝完这杯茶就过来吧。”
叶芳愉随口答应下来:“好。”
紫鹃走后,叶芳愉手捧茶杯,坐在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
——佟妃之所以会忽然想要拉拢玉莹,约莫应该与乾清宫后围房的官女子郭络罗氏有关。
而叶芳愉也是因为这些天总去乾清宫伴驾,才得以偶然一瞥窥见了那位未来宜妃的容颜,至今都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概括。
只记得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令人看了就难以忘怀,甚至会产生一种“人间何德何能,能拥有这般绝色”的惊叹与疑惑。
若把承乾宫的婉昭与郭络罗氏放在一起比较,那就好比米粒与皓月之间的差距,根本没法相比!
所以佟妃骤然得知自己准备的“王牌”,落在皇上眼中不过是米粒一般的货色,如何能心甘情愿?
也无怪乎会转移目标了。
只是……
叶芳愉有些疑惑,佟妃这段时间甚少伴驾,她是从哪里得知郭络罗氏这个人的?
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个什么结果,叶芳愉只得无奈放弃。
……
翌日下午。
叶芳愉直接乘辇去了乾清宫。
另一厢,承乾宫中。
得知叶芳愉的最新动态,佟妃心里忽而说不出的烦躁。
“她不会是去跟表哥告状的吧?”
一旁嬷嬷连忙躬了躬身,脸上陪着笑,“怎么会呢?”
“娘娘您想,昨儿明明是那贱婢言辞无状,先顶撞了您,您才忍无可忍罚她的,所以惠妃又有什么脸面去告您的状?”
佟妃没好气地直接翻了个白眼,“那她要是真的去告状了呢?”
嬷嬷一时哑口无言,脑子飞快转动,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应是不会的,不过,若是惠妃当真去告了状,皇上,会不会觉得小题大做……”
她越说,越觉得很有可能。
浑浊眼珠里猛地射出了精于算计的光芒。
继而又道:“这样想来,惠妃告状于娘娘来说倒还是件好事了。届时皇上若是问起,娘娘大可以往这方面引导,皇上他日理万机,哪里又有功夫去为一个贱婢出头……”
她絮絮叨叨出着主意。
佟妃听得很是认真,她觉得自己就是太过老实了,入宫之后才会处处受挫,现在反而还叫一个庶妃压了自己一头,如何能够甘心?
她得专研专研心计才是……
于是佟妃针对之后皇上可能的问责,足足设计了六套应对方案!
然而想象总是无比美好,现实却总教做人。
——皇上他连过问的意思都没有,就直接派人将她身边的两个嬷嬷押送进慎刑司去了。
一下子断了两条臂膀,佟妃气得当场就砸了一套茶具。
不等缓过劲来,太皇太后的训责也紧跟而至。
佟妃撑着精神好不容易听完,不等苏麻走出承乾宫的大门,她便两眼一闭,直接把自己气厥过去了。
而后承乾宫又是好一番动荡。
*
延禧宫里。
小娃娃一边听着紫鹃姑姑的汇报,一边得意地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小脚丫。
同时手里还抱着一片冰西瓜,啃得满脸都是粉红色的西瓜汁水。
等紫鹃说完最后一句,他便也刚好啃完最后一口。
将西瓜皮往桌上一丢,小肉手指攀着水果盘子边沿转了两圈,最后无奈在叶芳愉警告的眼神中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
拿起一旁青缇递过来的湿棉布,囫囵擦了几下小脸和小手,同时嘴里还在追问着承乾宫的后续:“然后呢,佟妃娘娘晕倒了,有没有请太医伯伯给她看看呀,太医伯伯都是怎么说的?”
紫鹃回答:“说是气急攻心而造成的暂时昏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交待了这段时间要饮食清淡,戒骄戒躁什么的。”
听完,叶芳愉表情冷淡地点了点头,那就是没什么大事。
她沉吟了片刻:“如今,承乾宫少了两个管事的嬷嬷……”
不等她说完,紫鹃急忙补充:“老祖宗说明儿会赐下两个嬷嬷,所以此事也不必娘娘操心。”
叶芳愉一怔,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这时候小娃娃忽然问道:“额娘,佟妃娘娘她气……气,气那个什么心,是不是很严重呀?”
叶芳愉开口就纠正了他的说辞,“气急攻心。”
小娃娃拍了拍手,“对,就是气急攻心!”
“然后太医伯伯还交待了要清淡饮食,是不是就要喝苦苦的汤药,吃饭也只能喝白粥什么的?”
叶芳愉微微有些诧异,小娃娃怎么会想到这方面上去?
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这就跟你吃坏了肚子差不多。”
小娃娃听完,却很不满意地鼓起了颊腮,“那还是不一样的,我是肚肚疼,佟妃娘娘是心里疼,心疼是很严重的,所以额娘,我们要不要送一些什么东西过去呀?”
叶芳愉挑了挑眉。
小娃娃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就见小娃娃把两只手高高举了起来,撸起袖子,伸出短小圆乎的十根手指头,小肉脸上表情格外严肃,他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就送苦瓜十斤,冬瓜十斤,莴笋十斤,胡萝卜十斤,再加一大包黄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