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愉表情复杂地把小娃娃的蒲团没收了。
回到寝殿,第一件事就是让紫鹃拿来剪刀,把蒲团一点点拆开,发现内里构造果然极其简单,不过是在棉絮里挖了个洞,又填充了一些艾叶。
紫鹃站在旁边,一边给叶芳愉摇扇,一边探着半个身子,有些好奇她家娘娘是在做什么。
然后就见叶芳愉拆完蒲团以后,缓缓放下剪刀,神情怔怔,许久没有动弹。
紫鹃不禁好奇发问:“娘娘,这是何物?”
叶芳愉回过神来,轻声答:“就是个骗人的东西,叫人拿出去处理了吧。”说着起身走到角落的盥洗盆旁洗手。
再回来时,已经有小宫女过来把被叶芳愉剪得乱七八糟的蒲团和棉花碎絮通通收走了。
叶芳愉脱了外裳,换上轻便透气的家居常服,倚靠在窗前,任院子里的凉风拂过面颊,一点一点陷入了沉思。
——自从上次有了猜测,她明里暗里观察了皇上许久,却从未在他身上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
要么是系统不常出现,要么是皇上一心二用的功夫实在厉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也或许……根本就是叶芳愉猜错了方向。
叶芳愉被这一假设惊了一惊,身子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紫鹃敏锐地察觉到娘娘的颤抖,还以为是外头凉风所致,想了想,走到寝室里拿了个小毯子出来,披在叶芳愉的腰腹处。
叶芳愉转过头,低声道了声谢。
紫鹃摇摇头,又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这厢叶芳愉已经在考虑是直接跟皇上坦诚相问,还是继续再观察一段时间了。
坦白吧,有暴露的风险,不坦白吧,她就要一直这么揣摩下去。
正苦思冥想间,看见院子里的宫人齐刷刷丢了手中的物件,朝着同一个方向跪了下去,她就知道,应该是皇上从钟粹宫那边过来了。
被打搅了思绪,叶芳愉一时间有些兴致乏乏,不情不愿地掀开毯子下了榻,绕过屏风便不继续往外走了。
等到明黄色的身影进了屋,她头也不抬,双手搭在腰间,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嗓音轻柔,“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一路从钟粹宫来,额上带着微汗,衣裳却浸着凉意,显得格外矛盾。
他径直走过来握住了叶芳愉的手,浅笑着带她回了梢间。
叶芳愉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眉眼低垂,手指无意识挠过他的掌心,泛起一阵细微的酥麻,皇上脚下一顿,倏地松开她的手,表情不自然地说道:“朕忘了,应该先去沐浴才是。”
说罢就急匆匆往外走。
被留下的叶芳愉,站在原地,不解地眨了眨一双澄澈的桃花眼,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指向屋外,转头问紫鹃,“侧殿备好热水了?”
紫鹃明显也有些懵住了,闻言下意识摇头,喃喃道:“没,没有呀。”毕竟无人知晓皇上的御辇何时会过来,所以只让小厨房的人柴火不断,又布置好了浴室而已。
紫鹃想着,急急朝叶芳愉屈了屈膝,“奴婢这就去让人提水。”
叶芳愉神情无奈:“我也过去看看吧,免得皇上大发雷霆,再牵连无辜宫人就不好了。”
但好在,皇上还没有叶芳愉想象中的那般蛮不讲理。
叶芳愉过去时,他正姿势慵懒斧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空气某处若有所思。
偏殿的光线明明暗暗,在他清隽俊朗的脸上切割出几道光晕,眉骨高挺,而显得眼眸愈发深邃。
他看见叶芳愉过来,很快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又不假思索地催促叶芳愉回去寝殿等候。
不多时,他就披着明黄色的中衣,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
根本没有给叶芳愉开口的机会,宫人陆陆续续鱼贯而出,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隔绝了一室春意,低吟呜咽的声音被晚风一点点带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
这一。夜的风格外急骤。
翌日清早,天还未亮,睡得不甚安稳的叶芳愉在宫人窸窸窣窣的动静中睁开了眼睛。
腰际很快传来熟悉的酸麻之感。
叶芳愉动作艰难地爬了起来,一手撑着腰,一手抓着被角。
扭过头,发现皇上竟然还没有走,正站在床边不远处,伸着双臂等梁九功给他系扣子。
发现叶芳愉醒来,他直接换了个方向,幽黑的眼眸带着热意在叶芳愉身上一寸寸梭巡而过,最后停留在了白皙脖颈间的几点梅花上。
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像头饿狼。
叶芳愉瞬间警惕起来,几乎想抱着被子继续躺下去装死。
她就这么冷着一张俏脸,坐在床上,与床前的男人形成了对峙。
好半晌,杜嬷嬷才迈着小心翼翼地步伐凑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她掀起被子的一小角,往里看了看,见叶芳愉身上的衣服还算妥贴,心下松了口气。
又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白色的瓷瓶,小声同叶芳愉说:“娘娘,等会儿擦点药吧。”
叶芳愉的视线对准她手里的瓷瓶,抿唇想了一想,最后不甚乐意地点了点头。
那边皇上已经穿好了衣裳,迈开长腿朝她走了过来,伸手理了理她身前散落凌乱的乌发,手背往她脸颊上蹭了一下,说:“你今儿没事,便好好休息吧,下午朕让梁九功来接你。”
叶芳愉:“……?”
她有些绝望,这个班加起来就没完了是么?
她不开心地鼓了鼓颊腮,语气硬邦邦地说道:“臣妾没空,臣妾下午还要去钟粹宫呢。”
皇上:“乖,不会耽误你许久的,只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叶芳愉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早在皇上过来的时候,杜嬷嬷就自觉后退了好几步,而梁九功在忙着指挥宫人收拾盥洗用具,加之两人说话时靠得极近,声音细小,是以也没有人听见叶芳愉这番不甚恭敬的话。
以及,皇上最后这句话中,隐含的宠溺之意。
下午,叶芳愉如约去了乾清宫。
一上台阶,就被梁九功殷勤地迎入了东暖阁。
“皇上还在御书房与几位大人说话,要劳请娘娘在这边等上一等了。”
叶芳愉点了点头,却也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
只是在宫人进来端茶送点心时,悄悄抬起了眸,暗暗观察着到底哪个是郭络罗氏,只可惜扫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有哪个宫女长得格外漂亮。
梁九功安置好她以后,朝她打了个千,交待一声,便径直回了御书房去伺候。
东暖阁里还留了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
叶芳愉朝他们看了几眼,隐约认出来其中一个小太监好像是跟在梁九功身边伺候的,大约是徒弟一类的,便朝他招了招手。
小太监躬着身子,迈着小碎步就过来了。
叶芳愉低声问他:“乾清宫里,有没有姓郭络罗的女官?”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敢问娘娘问的是哪个?要知道这乾清宫里,从姑姑到嬷嬷,约有七八个姓郭络罗的呢。”
叶芳愉吃惊,“这么多?”
小太监点头,“可不么?”
叶芳愉终于起了点兴致,“那有没有长得格外好看的?或者说,有没有新入宫不久,十来岁左右,还住在围房的?”
小太监吸了口气,“娘娘问的是箬云姑娘吧?”
叶芳愉一怔:“箬云?”
小太监狂点头,忍着兴奋,说道:“这儿所有的姑姑里,就数箬云姑娘最好看了,刚进乾清宫不久就搬去了围房呢。奴才平日里接触也不多,只在御书房的茶水间里见过几回……”
他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什么,“娘娘,娘娘是从何处知晓箬云姑娘的?”
叶芳愉轻咳了两声,没有把小娃娃卖出来,也没有回答小太监的问题,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有多好看?”
小太监瞅瞅她,低着头想了想,“那自然是没有娘娘好看的了……”
叶芳愉板着脸,“说真话。”
小太监:“……”
他心里惴惴不安,脑子里轰地一下,只觉得怕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左思量,右思量,还是学不会师傅“巧言令色”的那一套,干脆“噗通”跪了下去,“奴才,奴才知错了……”
猝不及防吓了叶芳愉好大一跳。
“这这这,这是做什么?”她连忙指挥紫鹃把那个小太监扶起来,没好气道,“你不乐意说,不说就是了,怎地突然弄得像是本宫有意欺负你似的?”
小太监腿软到起不来,闻言就抬手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娘娘说得是,都是奴才的错。”
紫鹃阻拦不及,他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脸颊上很快泛起红印。
看得叶芳愉心里格外不舒服。
却也没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都出去了。
紫鹃走过来想安慰她,“娘娘可莫要生气……”
叶芳愉睨她一眼,“你也觉得我是因为那个郭络罗氏生气的?”
紫鹃飞快摇头,“怎么会,娘娘最是大方不过了,奴婢知道,您是在气那个小太监的做派。”
叶芳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轻叹一声,“梁九功看人的眼力却是一般。”
紫鹃提起茶壶给她续水,口里说着:“哪里是梁伴伴的缘故呢?娘娘许是不知,那个小太监其实是梁伴伴的同族后代,入宫时受了嘱托,梁伴伴才会悉心照看的。”
“只可惜心性和能力都一般,梁伴伴平时也很少给他派活,还是小宁子受重用一些。”
“小宁子?”叶芳愉好奇问。
紫鹃点头,“是梁伴伴的另一个徒弟。”
“原是这样。”叶芳愉露出个恍然的表情。
之后又问了一些乾清宫的宫人情况,大致知晓,乾清宫一共有两个首领太监,除梁九功外,还有一位叫做顾问行的,比梁九功服侍皇上的时间还要早上几年,现主管敬事房里的所有事务。
闲聊了约莫有十来分钟左右,门外忽然传来几道嘈杂的脚步声,大门倏地被人从外推开,伴着一声语调高昂的唱喝,“皇上驾到!”
叶芳愉只得连忙下榻迎接。
一番行礼过后,随伺的宫人都被屏退了出去,屋内很快只剩下叶芳愉和皇上两人。
当室内重归静谧,龙涎香萦绕。
叶芳愉忍不住掐了掐手指指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腰背的酸痛之感愈发明显,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脑子里呈现。
双颊不自觉染上了几分绯色,热意蔓延至耳后。
叶芳愉低着头不敢去看皇上的神情。
却不知,另一边,身形颀长的男子,看向她的眼神已经不复清晨时候那般滚烫灼热,而显得神情浅淡,眉目自矜。
他把叶芳愉牵到榻上坐下以后就松了手,转身在屋子里晃了几圈,表情带着思索,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什么,大步走到靠里的一个柜子旁,拉出几个抽屉,翻找了几圈。
最后拿出来一本封面全黑的薄册,朝叶芳愉递了过来。
那一瞬间,叶芳愉的脑海里闪过千万种思绪,如汹涌的浪潮一般飞驰而过,最后残留下来的,是多兰嬷嬷那张写满沧桑痕迹的老脸。
这,这本不会也是避火图吧?
青天白日的,约她来乾清宫看避火图?
叶芳愉下意识地拧紧了眉,不敢抬头也不敢接,于是皇上便又往前递了递,小声道:“拿着。”
叶芳愉:……
她只能颤着手指接了过来,视线往漆黑的封面一扫,旋即猛地定住,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金刚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