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欢喜?
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鬼门关很好闯吗?
叶芳愉瞬间掐住了掌心,脸上的笑容根本维持不住,桃花眸里一片漆黑,她缓了一缓,方才慢慢地开了口:“皇上怎么没去马佳妹妹那儿。”
皇上似乎没有看懂她的表情,直接大手一挥,“等下就去,这不是途径你的延禧宫,顺道进来看看你么?”
说话时,清隽俊颜上笑意盈盈,看向叶芳愉的眼神充满了柔水般的深情。
旋即自来熟地走到多宝架旁边,凝神寻了一会儿,从中拿出一罐茶叶,而后盘腿坐回榻上,看着就不像是暂时停留。
叶芳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马佳妹妹骤然有了喜讯,皇上该多陪陪她才是。”
皇上一边倒茶,一边抬眸看了她一眼,嘴里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其他的话,只斟好茶后,默默把青花白瓷茶盏往叶芳愉的方向推了推,茶香四溢。
依旧半分挪地儿的意思也没有。
叶芳愉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听话的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
刚放下杯子,就听对面皇上幽幽开口,“朕来你这儿之前,命人寻了敬事房的记录簿,发现朕每月来你这儿的次数,比钟粹宫要多上几乎一倍。”
“怎地你这儿却迟迟传不出来消息?可是平日里喝药时懈怠了?”
叶芳愉:“……”
她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因脑子里的那团乱麻而迟迟组织不好语言。
不等她理清思路,对面的男人已经把外头的梁九功喊进来了。
“去把院正请来。”
叶芳愉倏地捏紧了帕子,飞快说道:“皇上,院正大人还在钟粹宫为马佳妹妹开养胎方子呢,只怕现在也不得空儿,不如……”
话还没说完,就迎上了皇上不悦的视线。
他沉着脸,声音里听不出来喜怒,只说,“你这儿也是天大的事,况且朕又不是不让院正去那边伺候。”
“只是寻思着先把人叫过来给你把把脉,等看完你的身子,朕再带着他一同前往钟粹宫,届时他爱待多久待多久。”
叶芳愉听完,直接表情麻木。
又有些头疼,她和马佳庶妃虽说是盟友关系,可也架不住皇上这样一直区别对待啊。
特别还是马佳庶妃初初有孕的关键时期。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梁九功早已经奉命跑了出去。
叶芳愉捏捏眉心,苦恼地想着之后要如何同马佳庶妃解释。
忽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瞬间挺直了腰脊,秾丽眉眼染上丝丝忧愁,一五一十地把之前与紫鹃猜测的那番话与皇上说了。
下一秒,就眼见得皇上也露出个深思的表情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紫檀木雕小桌,无意识地轻轻叩击,少顷,清润的男音响起,带着令人说不出的安心气息,“此事,朕会交待人去查清楚的,你就别管了,免得叫马佳氏误会了你。”
叶芳愉轻轻敛了敛眉眼,其实很想吐槽。
但思及他积极端正的揽活态度,只心底轻哼了几声,便大度地原谅他了。
等待期间,叶芳愉又问了小娃娃大字退步的事情。
熟料皇上的表情却十分耐人寻味,先是诧异一挑眉,眼底写满不解,旋即很快恍然大悟,蹙眉抿唇有些不悦,最后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又变得有些揶揄。
叶芳愉心里忽地升腾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皇上竟不知此事?”
男子诚实地摇了摇头,手里不疾不徐地转动着扳指,若有所思道:“说来,保清已是好几日没有来乾清宫了,保成想他想得紧呢,前儿还同朕抱怨,问保清是不是交到了新的朋友,不喜欢跟他玩耍了。”
叶芳愉立时一惊,“可他三天前还在跟臣妾说要去乾清宫呢。”
皇上略一思索,“三日前是来了的,不过与保成待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走了。”
“怎么,你这个做额娘的,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叶芳愉姣好的面孔上,表情微微有些难看。
皇上见状,立时就闭上了嘴。
二人沉默没多久,屋外响起两道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太医院的院正到了。
梁九功拽他拽得着急,一路上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肯给他,是以刚进到屋子,他便摸着花白胡须,长长呼出来一口浊气,身上的官服几乎都被打湿,显得有些狼狈。
他颤颤巍巍地朝地上跪了下去。
“起来吧。”不等请安之词出口,皇上就抢先喊了起,又指了指叶芳愉的方向,“起来给惠妃瞧瞧她身子怎么样了,何时才能怀上龙嗣?”
只听前面一句,院正的面色还能保持如常。
待听完后面那句,他起身的动作便是一顿,旋即飞快地又跪了下去,额头直接触及冰冷地地面,声音哀切且幽怨,“请皇上和娘娘恕老臣无能。”
“老臣只是个太医,又不是送子的观音娘娘,皇上若是心急,倒不如去福佑寺上柱香?”
福佑寺是皇上幼时的避痘所,始建于顺治年间,皇上登基以后,便依制改建成了专祠,取名为福佑寺。【1】
皇上闻言,霎时就沉下了一张俊脸,可对着头发胡须皆是花白之色的老院正,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如何苛责的话,绷着下颌不悦了许久,最后没好气道:“先把脉再说。”
这回老院正没有推辞,“嗻。”
说完,浑身微颤地直起了腰板,一点点跪行到叶芳愉跟前,弯腰打开一旁的药箱。
叶芳愉看得有些不忍,便命梁九功去搬个小凳子来。
梁九功抱着拂尘,当即便应了,等搬完小板凳,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有请示过皇上的意思,于是吓得两股战战,不时用眼尾余光观察着皇上的表情。
见皇上始终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心里对叶芳愉的敬佩程度又多添几分。
那头院正很快给叶芳愉诊好了脉,摸着花白胡子,略一沉吟,幽幽问道:“去年开的方子,娘娘还一直在喝?”
叶芳愉捧着茶盏点头,“一日两次,从未间断过。”
皇上在旁边着急问:“喝了将近一年,身子可补回来了?”
老院正回答得一板一眼,“哪有那般快速?”
“老臣那时候便说了,没得三年五年,娘娘的身子且补不回来呢。”
皇上沉着脸又不说话了。
叶芳愉只得徐徐开口,“那本宫是要继续喝那方子还是……?”
老院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不住地摸着胡须,表情凝重地说:“去年这个时候,娘娘的身子亏损得厉害,不下猛药便补不回来。如今娘娘的身子已然好转了许多,方子自然也该作出调整,以温补为宜。”
“这个时候是最不适合受孕的,毕竟娘娘的体内还残留着诸多药性,若是此时强行受孕,对娘娘和胎儿都很是不利,怀孕期间的艰辛程度加倍不说,胎儿也不一定能够顺利成型,夭折的概率很大,哪怕是这些艰难都熬过去了,只怕生产之时,也容易……”
老院正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不往下说了。
但饶是如此,在场三人也听懂了他言下未尽的意思。
叶芳愉还好一些,毕竟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早先便有了预料,加之不想生,却也不怎么着急。
梁九功抱着拂尘,手心里已经渗满了湿热的汗水,头也不敢抬,几乎可以预见皇上心中的怒气。
皇上也确如他所设想,一张俊颜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眸底布满了浓郁的阴翳之色,看着老院正的眼神十分不善,好似下一秒就会命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一般。
叶芳愉心里倏然一惊。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对着一个皇帝口诉逆耳忠言的可怕性。
她急忙开口,“本宫知晓了。”
说完叹了口气,表情惆怅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看来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此时老院正还没有察觉到皇上盯着他的不善目光。
见叶芳愉十分听劝,当即露出个赞赏的表情来,“娘娘能够看开就好。”
“其实娘娘的底子还算不错,这几年好生调养,将来还是很有希望重新怀上龙嗣的。”
“再一个,娘娘膝下已经有了一个大阿哥。大阿哥的秉性纯良,天资聪慧,对娘娘又一向孝顺,娘娘将来的福气还多着呢,眼下实在没有必要这般着急……”老院正絮絮说了一大堆,皆是宽慰之语。
然而叶芳愉却是越听,心情越复杂:“……”
嗯,小娃娃现在都胆大到敢对她说谎了呢,哪里纯良,哪里孝顺了?
她淡笑不语。
另一旁的皇上,听见老院正及时补救的这些话,面上阴沉这才消去很多。
看着也没有那么令人心惊了。
老院正说完以后,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朝叶芳愉和皇上一拱手,“那老臣现在就下去改方子了。”
皇上肃着脸摆了摆手,老院正便提着药箱退出去了。
叶芳愉把手里渐凉的茶盏放回到桌上,目光盈盈地看向对面的皇上,笑着问道:“方才院正说臣妾的身子没有什么大问题,皇上可放心了?”
回答她的,是一双深邃如暗渊,几不可见底的幽幽目光。
看得叶芳愉心头微微一颤,“皇上?”
皇上很快收回了视线,表情平淡的“嗯”了一声,旋即起身穿好靴子,“你好生歇着吧,朕去钟粹宫了,晚些再回来你这儿。”
叶芳愉怔了一怔,旋即面色复杂地下了榻,屈膝行礼,目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离去。
*
皇上走后没多久,杜嬷嬷和紫鹃几人便满脸忧愁地进来了。
一看见她,眼眶霎时浮现热泪,许是从院正那儿得知了诊脉的结果,一时间思虑重重。
叶芳愉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她们安抚好。
又说了皇上晚些要过来的事,几人便匆匆地下去做准备了。
皇上这一去就是一下午。
小娃娃回来得也比平时要晚一些。
他回了延禧宫后,没有第一时间来寻叶芳愉说话,而是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暖阁,不知在里头捣鼓些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把张顺安派出来去小厨房要热水。
舒舒服服的一通沐浴后,小娃娃浑身散着水汽,喜笑颜开地跑来找叶芳愉,请完安,就一脸神秘地拉着她,要往自己的暖阁走。
一边走,还一边用小奶音软糯糯地说,他有好东西要献给额娘。
勾得叶芳愉也起了好奇心,便决定把算账之事暂时搁置,先看看小娃娃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再说。
进了暖阁,她被小娃娃牵着,一路进了寝室。
待看清小娃娃要献给她的东西后,桃花眼倏然染上几分不敢置信,“这,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