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愉以为小娃娃是被这个数字吓到了。
谁知他却很快扭过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张口就问:“额娘,四万是多少呀?”
叶芳愉顿了顿,神情复杂地回答道:“很多很多。”
“比三千还要多吗?”
叶芳愉点了点头,“比三千还要多。”
“多多少呀?”
叶芳愉在心里数了数,“比十三个三千还要多一些。”
小娃娃的脑袋往后仰了一下,语调拉长,“啊……”
“那真的是很多很多很多的银子了。”
他认真想了想,又问叶芳愉:“额娘,四万银子能买多少根冰糖葫芦呀?”
叶芳愉心下在飞快计算。
据她所知,古代的冰糖葫芦都不值什么钱,而最低的货币金额是一文。
康熙九年时一两银子可换一千二百五十文【1】,如今只能换一千一百文左右,所以四万两银子可以换得四千四百万个铜板,也就是四千四百万根糖葫芦。
但这个数字也不算绝对,毕竟有的人会讲价,好比两文买三根,四文就是六根了……
一大串数字如汹涌的流水一般从叶芳愉脑中划过,算得她逐渐头疼。最后还是决定舍弃后面那种假设,她眨了眨眼睛,故作镇定回答道:“大约能买四千四百万根吧。”
许是她吐露出来的数字过于震撼,小娃娃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少顷,他不解地皱了皱眉,嘟起小嘴巴,“不是四万吗?怎么变成四千了呀?还有四百又是什么,怎么又是千,又是百,又是万的?”
他乌黑闪亮的圆眼睛直勾勾看着叶芳愉,瞳仁里是不加掩饰的好奇之色。
……像极了现代抓着父母不停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好奇宝宝。
叶芳愉捏了捏指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你问这么多要做什么?你又没有那么多钱,别忘了,你的小金库现在只有五百四十二两呢。”
说完,好像想起来什么,“对了,你还要赔我一件新衣裳,晚上记得拿一百两给我,所以你就只剩下了四百四十二两。”
小娃娃逐渐瞪大眼睛,“可是弟弟也摸了,他也把额娘的衣裳弄坏了呀。”
叶芳愉学着小太子的模样歪了歪头,“怎么,说到要给钱,就忘记要保护弟弟了?”
小娃娃被她说得一噎,直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转过脸,看了看一旁已经饿到没有力气,软趴趴靠在自己胳膊上的弟弟。弟弟的脸颊在他胳膊上压出了一小坨粉红色的肉肉,引得他忍不住戳了两下。
然后弟弟就抬起头看他了,黑黑的眼睛眨啊眨,好像在问他怎么了。
小娃娃顿时就有些哀伤,弟弟好小啊,连什么是钱钱都不懂呢,还说要分给自己一半零花钱。
可他是哥哥,怎么能要弟弟的钱呢?
……所以额娘说得是对的,这个时候不该弟弟来出钱。
他要保护弟弟,所以要帮弟弟出钱,对的,没错!
如是这般,小娃娃终于想清楚。
他重新转过头,郑重地看向自家额娘,声音干脆利落,“好!等用完膳,我就拿一百两给额娘。”
可忽然又想起来,他好像还不知道一百两是多少,于是连忙追加了一句,“我把小盒子拿来给额娘,额娘自己取一百两好吗?”
叶芳愉努力憋着笑,朝他比了个可以的手势,“好的,宝宝真乖!”
小娃娃得了额娘的夸奖,很快笑得眉毛眼睛都弯了起来,煞是可爱。
*
然后当晚,叶芳愉就从小娃娃的零花钱盒子中毫不客气地拿走了二百两。
拿的时候,紫鹃在旁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些看不下去。
但她也没有直接点破,一直到目送大阿哥回了暖阁,方才快步走到叶芳愉身侧,低声问她:“娘娘不是说拿一百两?”
她开口询问时,叶芳愉正在书房的多宝架上到处寻着合适的盒子,打算用来存放这几颗银锭——这是她第一次从小娃娃手里“坑”钱,自然要好好保管着,将来等小娃娃长大了以后,才好拿出来嘲笑他。
听见紫鹃的话,她漫不经心点了点头,“你不懂,这是赔礼。一百两赔那件被毁坏了的衣裳,一百两赔一件新的衣裳。”
紫鹃不安地揉搓着帕子,“……您方才好像没有直接跟大阿哥说清楚。”
叶芳愉直接睨了她一眼,“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他现在又分不清一百两和二百两。”
紫鹃怔了怔,“可大阿哥不是还记着零花钱的总数?”
“记了有什么用?他都不会算数呢,好比下个月我给他发二十两,他能算明白四百四十二加二十等于四百六十二吗?”
“他算不清楚的,到时候我就直接跟他说,四百四十二加二十等于四百二十二,你猜他会不会信?”
说话期间,叶芳愉终于找到一个合心意的木盒子,表面刷漆,顶部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貔貅,用来存钱很是吉利。
她开心地把盒子里的东西掏出来,交给紫鹃去另外存放,而后拿了块手帕,把几颗银锭随意包裹好,塞入盒子中,盖上。
抬眼环顾了一圈,最后决定把木盒子存放在书桌下的带锁抽屉里。
因为担心自己多年后会忘记这二百两是怎么来的,想了想有些不放心,便又重新把盒子拿出来,扯过一张白纸,寥寥写上前因后果,然后将纸张对折几次,一同塞进盒子中。
旋即拿着笔在盒子底部认认真真写上“把柄”二字,角落处标记了序号“一”,方才心满意足地把盒子塞进了抽屉中,牢牢锁好。
一系列动作看得紫鹃唇角微微抽搐。
也知道娘娘是不会改变心意的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拿着的摆件拿去了库房,随后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
叶芳愉歇了几天,才重新恢复了从前忙碌的日子。
谁知却发现宫中好像又起了什么流言,于是命紫鹃去查探清楚。
紫鹃一去就是两个多时辰,久久没有回来,叶芳愉直觉有些不对劲,便把玉莹派了出去寻她。
不多时,玉莹匆匆而归,带来了紫鹃在御花园中惩治宫人被佟妃撞见,于是被罚跪的消息。
叶芳愉嚯地起身,带人快速赶到御花园。
她到时,佟妃正姿态悠闲地坐在阴凉的亭子里喝茶赏花,而紫鹃跪在不远处,头顶烈日,汗水浸湿了衣裳,头发有些缭乱,脸上还带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亭子里另外一侧,跪着三四个宫人,模样看起来比紫鹃还要狼狈,衣裳上甚至还带着几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见她下了轿辇,宫人和紫鹃连忙跪伏行礼。
佟妃也在身边宫人的提醒下站起了身,朝她走来,膝盖微屈,似要行礼。
叶芳愉却直接越过了她,径直朝紫鹃走去,弯腰把她扶起来,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怎么回事,谁打的?”
紫鹃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就传来佟妃不虞的声音,喊的是叶芳愉的尊称。
“惠妃娘娘。”
青缇悄悄拉了拉叶芳愉的袖子。
紫鹃也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
叶芳愉只能深吸一口气,站直转身。
就见着佟妃板着脸,严格按着规矩,给她行了个请安礼。
等叶芳愉喊起之后,她重新站直,望向叶芳愉的眼神古井无波,像换了个人似的,“姐姐匆匆赶来,估计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叶芳愉轻声开口,“知道一些,但是不太全面。”
她只知道是这几个宫人在御花园中说小娃娃的坏话,被紫鹃无意中撞见。紫鹃命他们互扇巴掌作为惩罚,谁知被佟妃看见。
佟妃大怒,罚紫鹃在御花园中跪上两个时辰,再之后的细节她就不甚清楚了。
闻言,佟妃朝一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便站出来给叶芳愉解释,“近来宫中出现了一些不太好听的声音,与娘娘膝下的大阿哥有关。一说是大阿哥脾性顽劣,顶撞师傅,不肯背书,也不愿抄书,天资一般,连师傅偶来心血的考校都无法通过。”
“二又说大阿哥娇贵,仗着娘娘受宠,就在皇上面前撒娇颠倒事实,给师傅泼了脏水不说,还致使师傅声名狼藉,落了个无故流放的下场。”
“三还有人议论娘娘行事不公,心肠歹毒,流放不说,还要抄书受辱,生生把手都给抄断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叶芳愉身后的玉莹气不过,涨红了脸怒骂一声。
嬷嬷汇报的声音顿了顿,抬起头朝她凉凉看了一眼。
佟妃也在拧着眉上下打量她。
叶芳愉心间霎时一跳,偏过头斥了句,“慎言!”
玉莹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叶芳愉朝那个嬷嬷看去,“还有么?”
嬷嬷垂着头,“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按说这几个宫人犯了宫规,散播流言,杖毙都是轻的,可……不该是由娘娘身边的宫女来作为主持惩罚,娘娘能明白?”
叶芳愉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朝紫鹃看了一眼。
紫鹃缓缓摇了摇头,意思是她认罚。
佟妃的处置并无任何错处,甚至可以算得上颇为公允,且进退有度。
话都说到这里,叶芳愉也无法包庇紫鹃。
只能忍着心疼,询问那个嬷嬷,“已经跪了多久了?”
嬷嬷回道:“还有一刻钟便能结束了,娘娘可要到亭子里来歇会儿?”
说完侧身让路。
叶芳愉默了默,缓缓走上台阶,与佟妃坐到了一起。佟妃抬手就给她倒了杯温茶,面色缓和了一些,语气轻柔地说道:“臣妾还以为姐姐会大发雷霆。”
叶芳愉敛着眼,伸手测了测茶杯外的温度,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按着宫规,紫鹃确实有错,本宫不会包庇。”
佟妃笑了笑,“姐姐果然公允。”
说完又转向另一边的几个宫人,“那这几人,姐姐预备如何处置?”
叶芳愉:“事关皇嗣,又与武英殿的师傅有关,自然是交送给皇上去处置。”
佟妃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了几分,“姐姐果然受宠,不过是拿了几个散播谣言的宫人,这乾清宫竟也是想去就去。”
叶芳愉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散播谣言?谣言可不是从他们几个人口中散播开来的,若本宫没猜错的话,应是首先从乾清宫流出。”
佟妃闻言一怔。
很快想明白叶芳愉这是在同她解释,为何要将此事上达天听。
她垂着眼沉默,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好半晌,亭子内都无人说话。
凉爽的微风徐徐拂过,扰得枝头树叶乱颤,发出簌簌的响声,与天边飞过的鸟儿叫声呼应,是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偏被一旁几个低声哭泣的宫人破坏了意境。
一刻钟时间到,紫鹃扶着膝盖吃力起身,玉莹和青缇几人连忙过去搭把手。
叶芳愉把一口未动的茶盏往桌上推了推,利落站起,对着佟妃说道:“本宫就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佟妃连忙放下茶盏起身恭送。
很快,叶芳愉就把人全部带回了延禧宫。
延禧宫里还在当值的宫人都被紫鹃的伤势吓了一跳,差点忘了行礼。
好在叶芳愉此时也顾及不上她们。
她站在院中,游刃有余地调配起了宫人,先让人去与杜嬷嬷说一声,叫她照顾好小娃娃,今儿就暂且别出暖阁了。
又把玉莹分去照顾紫鹃,着人送了最好的跌打伤药和消除疤痕的药膏。
最后让人喊了多兰嬷嬷过来,把御花园中发生的事完完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吩咐道:“劳烦嬷嬷把他们扭送到乾清宫去,交给梁总管处置。”
“至于紫鹃之事,就暂时不必说了,想来佟妃也不至于因着这点小事去告状……若是皇上问起了别的,嬷嬷你知道如何应对的。”
多兰嬷嬷点点头,也不耽搁,很快带人离去。
直至日落时分才回来,进门时笑得很是开心,勾得叶芳愉一时间有些好奇,“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多兰嬷嬷先朝她服了服身子,旋即说道:“娘娘吩咐之事,已经处理完毕,那几个宫人后来又被压送至了慎刑司。”
“梁总管说等拷问出了结果,就会派人告知娘娘的。”
“另外,皇上为安抚娘娘受惊,命老奴带回了一些赏赐,其中有两匹香云纱,说是替太子殿下赔给娘娘做新衣裳的。”
多兰嬷嬷笑着说罢,又从袖子里掏出几张薄纸,神秘道:“娘娘看看这个。”
叶芳愉不解地解了过来,徐徐展开,发现竟是几张衣裳花样图,看着格外精致秀丽。
这熟悉的笔墨,瞧着竟像是……
叶芳愉倏地抬起了头。
就见多兰嬷嬷朝她笑得暧昧,“娘娘猜得不错,这是皇上亲自画的。”
“还有,皇上还说了,明儿会翻您的牌子,让您好生准备着。”
只听前面一句,叶芳愉还挺高兴的。
可听完多兰嬷嬷后一句,叶芳愉只觉眼前一黑。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