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叶芳愉还不知道小太子的心理活动。
她直接蹲在小娃娃身前,拉过他的小肉爪子,不轻不重拍了两下,嘴里半真半假呵斥着,“你怎么能摸你弟弟的……呢?”她说得有些含糊。
本以为小娃娃能懂。
谁知他却歪了歪脑袋,“摸弟弟的什么?”
须臾又反应过来,“不是呀,我没有摸弟弟的屁屁呀,是因为弟弟哭了,哭得好生厉害,我在安五他呢!”
叶芳愉板着脸,“是安抚。”
小娃娃点头,“对,是在安抚弟弟。额娘你看,我安抚完弟弟,弟弟是不是没有再哭了?”
坐在李嬷嬷怀里的小太子霎时挺直了腰背,“我才没铱錵有哭呢!”
小娃娃又点点头,神色带着理所当然,又带着几分被误会的不解,“对呀,我安抚完你,你就没有哭了呀。”
小太子急了,“我是说,我没有哭,不用安抚,而且,而且哥哥你那个根本就不是安抚!”
小娃娃奇道:“就是安抚,安抚就是这样的。我昨儿也哭了,额娘就是这么安抚我的!”
叶芳愉:“!!!”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她下意识去捂小娃娃的嘴巴,可小娃娃许是读了一段时间书的缘故,小嘴叭叭说得飞快,几乎是叶芳愉抬起手的一瞬间,他就把话说完了。
李嬷嬷朝叶芳愉投来一个震惊的眼神。
叶芳愉不自禁拿帕子捂住了脸,风评被害。
李嬷嬷该不会以为她是个毫无道德可言,会趁儿子委屈哭泣的时候,借机摸他屁股的坏额娘吧?
不会吧不会吧?
她试图解释:“我没有,我没有摸,紫鹃可以给我作证的,我就是拍了拍保清的背,哄他别哭了而已。”
然而此时紫鹃根本不在暖阁里。
诺大一间房,找不出一个信任她的人。
就连李嬷嬷怀中的小太子,都在用半震惊半谴责的眼神看着她。
最后,叶芳愉木着脸放下手帕:麻了,毁灭吧。
*
这一日,叶芳愉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间所有悲欢离合看似互不相通,实则暗渡成仓。
它们就跟能量一样,是守恒的,并且还会转移。
前一秒她还在看着小娃娃的笑话,后一秒她就成了笑话本身。
笑人者,人恒笑之。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暖阁。
宫门落钥之前半个时辰,李嬷嬷抱着小太子来向她告辞。
言语之间,神色很是复杂,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而小太子……却是难得的态度如一。
估计是核桃大小的脑仁支持不了他记得那么多事,来同叶芳愉告辞的时候,言笑晏晏,笑得唇边梨涡都出来了。
李嬷嬷还在没话找着话,“……这几日武英殿没有了启蒙先生,太子殿下也无需早起,敢问娘娘,明儿还能,”她说到这,诡异地顿了顿,表情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听说近来御花园的花儿开得很是茂盛,不若明儿请大阿哥与太子殿下同游御花园?”
叶芳愉抿着唇。
想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用“茂盛”来形容花儿的。
张了张嘴,想要纠正,忽而又觉得没有必要。
于是开口建议道:“明儿用过早膳之后,本宫直接派人把保清送去御花园,玩到晚膳之前回来,嬷嬷看怎么样?”
李嬷嬷板着脸赞同,“甚是合理。”
之后两人像是第一次带领小孩儿出行春游的幼师一般,就着明日要带什么东西进行了一番不深不浅的讨论。
讨论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轻装上阵。
毕竟延禧宫距离御花园也不是很远,若是有什么急需的,随时回来拿就是了。
话题枯燥程度,紫鹃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提着一壶刚烧好的热水,朝叶芳愉服了服身子,“奴婢再去烧壶热水来。”
叶芳愉摆摆手,示意她去就是。
李嬷嬷怀里的小太子瞪大了眼睛,突然吐出来一句,“那拉额娘,不能再烧了。”
叶芳愉诧异地望向他,“怎么了?”
小太子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皱着眉头,一板一眼地说道:“是汗阿玛说的,他说千滚水不健康。”
“热水就要喝第一次烧开的那壶,若是反复烧开,水会坏坏的,就不能喝了!”
叶芳愉一怔,心下飞快划过几丝熟悉的怪异之感,快得她根本来不及琢磨就消失不见了。
她等了片刻,小太子却没有继续说了。
怪异之感貌似又往上浮了浮,但依旧捉摸不透。
叶芳愉干脆不去想,她抬手捏了捏小太子那软弹的脸蛋肉肉,告诉他:“其实千滚水不健康的说法都是假的,太子殿下不用太过相信。”
小太子半信半疑地嘟囔着:“可是,这是汗阿玛说的呀。”
叶芳愉莞尔失笑,“那你汗阿玛知不知道,‘抛开计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这句话呢?”
小太子歪着小脑袋,语气软软地问她:“牛盲?”
“是不是跟牛肉片一样,可以做成酱牛盲?或者下在锅锅里,蘸着料料吃?”
他对前段时间吃过的火锅念念不忘,说着,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被李嬷嬷眼疾手快拿了口水巾捂住唇。
同时飞快起身,这回是真的告辞,膝盖屈了屈,抱着小太子就往外走。
叶芳愉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心里忽然随着李嬷嬷的远去而逐渐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她自是相信李嬷嬷的人品,她说了不会泄露就是不会泄露。
可……可小太子呢?
他一心朝小娃娃看齐,不会也顺便学会了小娃娃坑额娘的本事吧?
应该,不会才对。
她茫然想着。
*
小太子走后,叶芳愉观望了两天,没有从宫人的闲聊中听见自己的名字,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日,马佳庶妃忽然邀她去钟粹宫吃茶。
临出门时看见纳喇庶妃抱了万黼在院子里晒太阳遛弯,忽然心思一动,干脆把这对母子也打包带上。
等到了钟粹宫,从宫人口中得知二格格去了寿康宫寻大格格玩耍。
叶芳愉有些遗憾,视线触及躺在纳喇庶妃怀里懒洋洋一动不肯动弹的万黼,蓦地又变得兴致勃**来。
马佳庶妃招待她的地方在正殿。
看见纳喇庶妃也一起来了,还有些惊讶,旋即很快笑开,“万黼也来了?哎呀,这下可不好了,我都没有准备好见面礼呢。”
纳喇庶妃一边笑着,一边落座,语气轻松,带着调侃,“万黼的出生,洗三,满月,哪次贺礼姐姐落下了?”
“再说了,姐姐来延禧宫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见过万黼,怎地今儿突然这般见外?”
马佳庶妃被她一顿抢白,有些没好气,干脆斜睨了她一眼,继而俯身逗弄了几下万黼,同时解释道:“我不是说我,我是说没有来得及替长生准备。”
“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弟弟呢,不送见面礼怎么行?”
话音刚落,叶芳愉就在旁边毫不留情地拆穿,“上回,去我那儿吃火锅的时候,他俩不是已经见着了?”
至今她还对小娃娃的那句“团团圆圆”印象深刻呢。
马佳庶妃一怔,哑然失笑道:“那不是在延禧宫么?”
叶芳愉微诧,“敢情这还分地方呢?”
马佳庶妃点了点头,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仪式感很是坚持的模样。
“是呀,长生去延禧宫,那是去做客的;现如今万黼来了钟粹宫,长生既是哥哥,又是东道主,无论如何也得备好礼物才行。”
她说完,招了几个小宫女进来伺候着,自己则是往外走去。
不多时,抱回来一个从上红到下的年画娃娃,戴着红色的瓜皮小帽,穿着红色的小马挂,红色的小靴子,两只小手手被包在了红色的无指手套里,像是机器猫的圆爪子一般,十分可爱。
长生因为身子孱弱,自出生起就很少被抱到屋外,身上的皮肤被养得如陶瓷一样细腻白皙。
套在红色的衣裳里,愈发显得唇红齿白,小脸清秀,十分可爱。
虽然体型有些瘦小,可该长奶膘的地方还是长了的,只没有小娃娃和小太子那般夸张。
看得叶芳愉莫名心痒手也痒。
她直接朝马佳庶妃伸出手,表情里带着期待,“快,让我也抱抱长生。”
马佳庶妃身姿轻盈地闪过她的手,笑道:“姐姐莫急,先让长生把礼物送了再说。”
她把怀里的长生换了个抱姿,叫叶芳愉看清楚,此时年画娃娃的两只圆手手里,正捧着个刷了金漆的木盒子。
这应该就是马佳庶妃准备的,要让长生亲自送给万黼的见面礼。
几人说话之间,宫人从外面推进来一张可容三四个小崽子同时蹦迪的围栏小床。
马佳庶妃把抱着木盒子的长生放了进去,眼神看向纳喇庶妃。
纳喇庶妃很快会意,起身走了过来,打算把万黼也放进去。
长生被放进去的时候,是坐着的。还是那种不用靠着围栏,两脚一盘,就能稳稳当当充当三角饭团的那种坐。
纳喇庶妃便也想让万黼坐着,最好能与他的三哥哥面对面地坐,这样才好认一认哥哥的脸,将来说不定还能玩到一块儿去,就如大阿哥和太子殿下那般。
万黼已经满了六个月,太医说他被养育得很好,按理说是可以学着坐了。
偏偏他懒得很,能躺着绝对不坐着。
是以纳喇庶妃刚松手,他就浑身没力气一般,摇摇欲坠地要往左右两边倒,眼看着小脑袋要撞在围栏木头上,被马佳庶妃眼疾手快地挡了一挡。
下一秒,万黼的小身子顺利下滑,整个人直接躺在了柔软的床垫之上,舒服地闭起了眼睛。
马佳庶妃有些震惊,转头看向叶芳愉,无言用嘴型问着:这就睡了?
都不用人哄,就,直接睡着了?
她居然有些羡慕是怎么回事?
叶芳愉走过来看了两眼,弯腰毫不留情把万黼捞起来。
万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被叶芳愉放在了围栏小床的角落处,身后靠着两面木头围栏,这回是没法再躺下去了,只得睁开眼睛继续营业。
与此同时,被众人遗忘的长生,抬头看了看自己的额娘,又看了看另外两个眼熟的额娘,最后低下脑袋,对着木盒子发愣。
发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额娘刚才说要他把这个东西给对面那个更小的“东西”。
他缓缓地把木盒子放到床垫上,往前推了一下,推完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往前挪了挪,然后一条腿,再另一只手,另一条腿。
动作生疏,爬得极慢,好似还带着几分迟疑和不情不愿。
他的动作都被叶芳愉几人看在眼里。
马佳庶妃又扭头看叶芳愉了,继续用口语问她:长生这是要做什么?
叶芳愉叹了口气,想问到底谁是长生的额娘?
她支了支下巴,小声回答:“还不明显么,这是要给弟弟送见面礼呢。”
马佳庶妃一时心情很是复杂,纳喇庶妃亦然。
她们谁都没有想到,一场普通的吃茶会突然变成了两个小崽子的世纪会面。
但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
等着……
等长生好不容易爬到万黼跟前,所有人都在观望他会怎么做。
就见他重新坐好,伸出小脚丫把木盒子推过去,同时开口:“泥,泥的。”
万黼眼也不眨,挺直腰板坐起来,小脚丫灵活,一脚就把木盒子踢到了长生背后。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倏地一停。
马佳庶妃满眼震惊:“长生何时会说话了??”
纳喇庶妃的震惊程度也不比她低,“万黼何时会坐了??”
叶芳愉:“……”
这好像是两个不太合格的额娘。
有点奇怪,不确定,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