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延禧宫正殿。
叶芳愉也收到了多兰嬷嬷传来的消息,道是大阿哥因为内疚,突然起了想要减肥的念头。
多兰嬷嬷来问她要不要制止。
她沉思片刻,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多兰嬷嬷随他去。
一来不觉得胖儿子能够成功,二来也是真心想给他找点事干,省得整天出去“传谣”。
于是小娃娃轰轰烈烈的减肥大计就此开始。
他其实并不懂得该如何减肥,也不晓得减肥需要搭配适量的运动。
小脑袋瓜转动了许久,目标一点点对准每日的膳食。
专程问过苗条好看的大姐姐后,捏紧拳头忍痛舍去了每天清晨起床必喝的米糊和奶饽饽,只吃一颗水煮蛋。
待到早膳端来,捏着小筷子挑挑拣拣,最后只喝了一小碗青菜粥,并几口绿油油的蔬菜。
而桌上那两盘熬煮得喷香喷香的鸡腿和卤牛肉,最后通通进了张顺安的嘴里,吃得他胆战心惊,险些吓出胃病。
——只因为旁边有个大阿哥,睁着一双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
看见他撕扯掉鸡腿的外皮,大阿哥竟气得脸蛋通红,拍着桌子直骂他是个“浪费食物的坏东西”!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无师自通学会骂人。
青菜粥和蔬菜在胃中停留不久,很快就消化得干干净净。
午睡时,小娃娃特意撇开宫人,躲在自己的床上,小心翼翼掀开中衣,摸了摸平坦的软肚子,委屈得直想掉眼泪。
减肥好难,肚肚饿得好痛。
想吃鸡腿,想吃肉肉。
可是不行,吃了肉肉就要长肉肉,只有远离肉肉,才能减肥成功。
才能变回苗条好看的模样,才能不压到额娘,说不定每天还能多好几个抱抱和亲亲。
如是这般,安慰了自己许久,最后湿着眼眶,捏着小被子迷迷瞪瞪陷入了梦乡。
……结果梦乡里到处都是喷香喷香的鸡腿肉肉,滴着滋滋响的热油,飘在空中,围着他转。
看见他不肯动手,有根鸡腿竟然脱离了队伍,慢慢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香味充斥在鼻尖,嘴巴里不自觉浮现熟悉的味道,口水泛滥得怎么压也压不住。
那根油亮亮的鸡腿很快到了他跟前。
小娃娃再也忍受不住,伸出肉肉的小手,握住鸡腿的根根,飞快塞进了嘴里。
然后……
“呸呸呸!”
鸡腿不见了,手里握着的是被角边边,此刻已经被他咬了好大一口。
小娃娃两眼懵懵地坐起来,捏着浸湿了口水的被角,欲哭无泪。
他真的好饿好饿好饿啊!
……再不吃东西他一定会死掉的!
也许是被“死”这个字眼刺激到,小娃娃不自觉颤抖了两下。最后麻溜从床上爬到床下踏板处,抬起小脚就往鞋子里面塞。
可是怎么也塞不进去,坏鞋子!坏脚脚!
他气恼地把鞋子丢到一边,光着小脚丫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没有可吃的东西,亮亮的眼睛瞬间暗淡下来。
最后鼓起腮帮子,莽头莽脑就往外面冲。
外面守候的张顺安正蹲在墙角打盹,听见屋子里头传出“砰砰”的声音,怀疑是大阿哥醒了。
他飞快抬手抹了几下眼睛,清醒过来后,又抖了抖有些发酸的腿。
走到门边,正想伸手,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有个刚到他肩头的小身子径直撞了出来,把他扑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但好歹还记得里头是他的主子,哪怕知道自己会摔得很惨,还是下意识护住了大阿哥的身子和脑袋。
“哎哟!”这是倒地的声音。
下一瞬——
“哎哎哎!!”这是手指头被咬发出来的惨叫声!
*
一炷香后,正殿。
叶芳愉被紫鹃火急火燎地从书房里叫了出来,刚一绕过屏风,腿上就挂了颗奶白色的小团子。
低头一瞧,就看见胖儿子只穿了个单薄的白色中衣,头发散乱,脸颊通红。
他拽着叶芳愉的裙摆,眼神羞涩地往地上看来看去,最后挣扎着小声喊道:“额,额娘安。”
咦,平时都是直接撒娇要抱抱,今儿怎么突然会叫人会请安了?
叶芳愉不解。
她不喜欢小娃娃总是抱自己的腿,于是弯腰把他从地上捞起来,起身时又看见屋中还跪着一个小太监。
从身形,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胖儿子身边的小太监,张顺安。
“怎么回事?”叶芳愉问向紫鹃。
同时脚下动作不停,走到床边,把小娃娃放上去,掀起另一边叠得规规矩矩的被褥,火速套在了小娃娃身上,只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光头小脑袋。
嗯,套娃!
叶芳愉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边紫鹃开口前先看了张顺安一眼,见他没有为自己“申冤”的意思,只得站了出来。
“回娘娘,奴婢方才听到暖阁传来动静,好奇过去查看,就看见大阿哥趴在小安子身上,在咬,咬他的手……”
话音刚落,被子上露出来的那个光头小脑袋倏地一下不见了。
——他脖子一缩,把自己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被子里的热度加上他的体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烤的鱼。
于是迟疑片刻,从中露出来一双大眼睛和一个供他换气的鼻子。
然后就看见额娘朝他不敢置信地看了过来,同时问他:“宝宝,紫鹃姑姑说的都是真的吗?”
小娃娃:“……”
扑闪扑闪的黑色大眼睛很快又变得红润起来,浓密的卷睫毛都被泪水打湿,岔出三两根粘在眼皮上,滑稽又好笑。
他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是,可是……”
“咕叽”一声,肚皮帮他做了回应。
“可是我是因为太饿了,饿得都没有力气了。”
没有力气?
没有力气了还能咬人?
叶芳愉才不信呢。
她分明就看见,张顺安的手背上,此时密密麻麻全是大大小小的牙印,红到发紫的那种。
这不是没有力气,这明明是饿急了。
叶芳愉没好气地在小娃娃露出来的一小片脑门上敲了几下。
看见光洁的额头上,浮现几抹红痕方才住手。
小娃娃躲在被子里摇晃几下,最后坐不住一般“啪叽”倒在了层层被褥上,湿漉漉的大眼睛无神地盯着床顶板,半晌说不出话。
他这个样子,叶芳愉想苛责都苛责不起来。
只得先把他抱起,把掀开的中衣放下来,藏好小肚子。
盖住以后,似乎想起什么,又把中衣掀开,伸手在软肚皮上摸了一把,最后终于确定:“果真是饿了。”
她示意紫鹃先去端些吃的来。
又和蔼地看向张顺安,温柔叫了起,继而问道:“今儿是保清不对,不该咬你,你受委屈了,可有什么想要的补偿?”
搁置在地板上伤痕累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想要卷起,又似不敢,于是重新舒展开来。
他仔细斟酌着,“奴才没有什么想要的,能伺候大阿哥,已经是奴才三生有幸。”
“不敢再奢求过多。”
叶芳愉摇摇头,“伺候是一回事,咬人却是另一回事,他今儿是饿坏了,并非有意,我代他向你说声对不住。”
“若是你因此怕了保清也没关系,我可以做主把你调去别的位置,”说着,沉吟片刻,继续道,“近日我在看历年小选流程,需要有人往内务府跑,你若不介意,我把你调去胡永安手下?”
她没有漏看张顺安缩手的举动,也清楚保清对这个小太监不是很满意。
既如此,就没必要强求他俩继续磨合。
说不得反倒容易叫他心里生了怨,来日成为隐患。
她的话说完,房间里骤然陷入一阵沉寂。
张顺安还没想好,那头紫鹃已经提了个食盒回来,把食盒里的点心小吃,汤羹糖水一一放在圆桌上。
叶芳愉怀里的小娃娃闻到食物香味,忽然有了
动静,挥舞着手脚从叶芳愉怀里爬出,眸光熠熠地盯着桌子瞧。
紫鹃忍着笑,布好桌子,才走过来把他抱去用膳。
他一走,地上的小太监又有了反应,偏过脑袋朝外看去,半晌,重新俯首于地面,“回娘娘话,奴才是愿意跟着大阿哥的。”
可是他却过于木讷,不会变通,也不会说好听的话。
每次大阿哥有了什么新奇古怪的点子,多兰嬷嬷仅用三言两语就能叫阿哥转了注意力,笑眯眯地放弃之前的想法。
换做是他,却只会单调地重复“阿哥,不行”,“阿哥,不可以”……
他同大阿哥说过最多的字词,貌似就是“不”字,也难怪大阿哥不喜欢自己。
张顺安越想越难过,“但是奴才天资蠢笨,担心照顾不好大阿哥,日后……日后说不得还会叫大阿哥丢脸。”说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
但叶芳愉还是听清楚了。
她默了默,打算还是等胖儿子吃完,再问一问他的想法。
于是没有立即做出决断,先给张顺安放了十天的带薪小长假,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又补偿了他两个月的月例,以抚慰他今日受到的惊吓。
张顺安离开以后,小娃娃吃了个肚皮圆溜鼓鼓,跑来问她:“额娘额娘,你要把小安子送走吗?”
主动送上的软乎肚皮,不摸白不摸,叶芳愉毫不留情地把手放了上去,轻轻揉搓几下。
听到小娃娃问话,先“嗯”了一声,又问他:“你不是不喜欢小安子吗?”
小娃娃挠了挠脑袋,“也没有呀。”
“他总是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我是不喜欢,但是他不是在替额娘照顾我吗?”
“而且他也不是坏人……”
“对了额娘,他要是被送走,会去哪里呀?会不会受欺负?”
叶芳愉摇头,“端看他如何选择吧。”
小娃娃“哦”了一声,不知为何,肚子鼓了,心里却有些难受。
从额娘处离开,拿着杜嬷嬷送过来的荷包,悄悄数了数,好像是有七十两银子。
他想到小安子跟在自己身边,好像一个月只有二两?
这里面是小安子多少个月的月例来着?
算了,数不清楚。
小娃娃背着手,愁眉苦脸在房间踱步许久。
看得多兰嬷嬷有些眼晕,终于忍不住一把把他捞起来,“阿哥今儿还出门玩耍么?”
小娃娃没什么心情地摇摇头,“不想去。”
多兰嬷嬷心道一声奇怪,忽而鼻子敏锐地嗅了嗅,疑惑地眯起眼睛,“阿哥用过点心了?”
不是说要减少用膳么?
小娃娃无知无觉地点点头,好像从来没有制定过什么减肥大计一般,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良久,不知想到什么,拽着荷包就往外跑。
跑到张顺安的屋子外,敲了敲门,小心翼翼问说道:“小安子,你开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咿呀”一声被打开,张顺安看见门口站着的是大阿哥,神情有些不敢置信。
下一瞬,就看见大阿哥纨绔子弟一般,从身后拽出一个荷包,打开,“哗啦啦”倒出来一地碎银子,眨着眼睛问他,“你去别的地方,能赚这么多钱吗?”
张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