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查探的地方最后还是没去成。具正人住过的院落一角上了锁, 锈迹斑斑的铁链挂着把黄铜大锁。侍从禀告道钥匙只有一把,由具一郎大人亲自保管,理由是思念漂泊在外的儿子。这处角落已经数年无人进入了。
你望着侍从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声道:“撒谎。”
门口不远有处池塘, 周围林竹繁茂假山耸立, 上一次你就是躲在那里偷听到了有关两面宿傩的秘密。视线有死角, 你没看到都有哪些人、怎么进的门以及那时候门上有没有锁,但彼时脚步声与交谈声确是向着门内而去无疑。
离去的侍从不知是不是去报告你们的行踪。禅院具一郎想必已经猜到前夜潜入后宅的是五条悟等人,现在你和禅院直哉想进同一个位置“看一看”,大概也被看作是一条船上。到这份上也不必冠冕堂皇地去问人家“借用”钥匙了,去了也会被推辞。
你都能想象到那些上了年纪的人爱用的手段:身体不适啦不宜起身啦昏迷不醒啦……总之不要脸地装病就是了。
但比不要脸的话你可没在怕的。
“翻。墙吧。”你拍了拍禅院直哉的后背。正好他的术式上上下下行动自如。
“我在自己家还要翻。墙?”他一脸拒绝,认为有失他家主身份。
“不翻也行,你去那里站着让我踩一脚,我来翻。”
对比产生最优解。比起给你踩, 禅院直哉选择发动术式,体面又潇洒地出现在墙头。他伸手一摸,果然被挡在了半空:“有帐, 进不去。”
“看得到里面吗?”
禅院直哉落回你面前摇了摇头。看不看得到其实毫无意义,肉眼望进去是个杂草丛生空荡荡的院子, 跨入帐内又是怎么一幅景象谁也说不好。
你忽然想到:“钉崎触发警报的帐应该就是这里, 那么那间仓库是在帐外别的地方?”
果然,沿着水池绕行大半圈, 林石遮挡的角落之后竟然还有一处空地, 和来时的路隔着整个池塘, 这个位置就算有什么响动也不可能被察觉。你加快脚步走向小屋:正门大开无人把守,里面也空无一物。伏黑惠提及的笼子和箱子早已无影无踪。
你想了想走向了墙根处。
“有东西吗?”
出去时禅院直哉问你, 屋子里扬尘乱飞的,他自然没和你一同进去。
“这个。”
你把捏在指尖的东西提到面前给他看:一根女人的长头发, 从上到下打了好几个结。
“在墙角的裂痕里,有不止一根。”
没能找到更多线索只好打道回府。一路回去似乎多了许多若有若无的视线,回过头时仆从却总是规规矩矩地低头行礼,叫人挑不出错来。你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你大部分从背后盯着你们的都是具一郎的眼线。
大概是因为你们明目张胆地去了庭院和小屋,眼线的窥视也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你说他是多有把握能弄死你啊?”
怎么想都不太合理。禅院直哉好歹是特一级咒术师,凭具一郎实力平平、行将就木的老身子骨要怎么加害他?还是说有办法利用两面宿傩?
但如果诅咒之王恢复至能杀死一级咒术师的实力,不可能还会听具一郎的话。
禅院直哉不语。他忽视那些老头子至今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实力上的深壑般差距。
还有就是,如果具一郎这么有把握,为什么不直接动手,还要等到禅院直哉和你成婚后?该不会是在等你过来一起谋害吧……完全没道理,你根本不认识那家伙,几十年前和你爹有仇还差不多。
小说里倒是会有这种情节——上一代的爱恨情仇什么的……太狗血了!
你心底一阵恶寒,怎么想都毫无头绪。
回去之后你向侍女要来了纸笔,苦兮兮地坐在桌前写字:二十一世纪了,无纸化都推行多少年了,居然还要干这种手写文字的活。
禅院直哉坐在一旁看着你,很不给面子的讥笑连连。
你知道他在笑什么:你的手写体歪歪扭扭丑到极致,连国中的小孩子都不如。高专的时候五条悟只会抄你的数学答卷,一切有主观题的科目要读懂你的答案比读懂问题还困难……可是,不就是不擅长写字吗?你堂堂一级咒术师,拳头是用来祓除诅咒的!又不是用来学习的!
“之前信上的字不是你写的吧?”他奚落地看着你。
是说那封你找人代笔的“从速从简”?你哼哼唧唧地没回应,算是默认了。
他勉强辨认出了“上川”这两个笔画不多的汉字:“你在写信?”
你点头:“问问他年轻时有没有跟禅院家的人结过仇……”
没办法,上川家主的LINE号和手机号早就和你互相拉黑了:早几年你们吵架吵得厉害,相看两相厌,你单方面发誓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反正也是他先老死。结果就是现在这种情况,想从他那打听事情居然只能靠寄信。
禅院直哉嘲笑你活得像个孤儿,被你阴阳怪气怼了回去:那是,你爹多疼你。
——疼到把家主之位都传给了伏黑惠。
这话又刺伤了他脆弱的尊严,嗤了一声立马就不理你了。
好烦呀,早上不是哄过了,怎么现在又要哄。他该不会其实很享受被人追着哄吧?
早上的果脯还留了大半在碟里,你左手捏起一块凑到他嘴边,被他嫌弃地躲开了。
“手碰过的东西别放我嘴里,脏死了。”
“……”
讲究个什么劲啊,又不是没吃过手指……你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这个时候只要沉默,他就会想到你想到的事。
禅院直哉果然恼羞成怒站起来就走,一秒都不想在你身边多呆。
你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落寞的神情看向侍女道家主大人可真是难伺候。
“这话你可别告诉直哉呀。”你小心翼翼,哀怨的陈词滥调自然是信手拈来,“……我只是心里难受。夫君怕是要厌弃我了,嫁过来这才几天,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侍女低声道怎么会呢,新婚正是感情恩爱的时候,夫人无需多想。
你顺势递出了手上的信封:“谢谢你安慰我。这是寄给我父亲大人的信,我不能出去,只能麻烦你们尽快帮我送达了。”
用的是禅院家的信封,能送达的话就看上川家主怎么回复了。
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寄不出去——那样的话你也不用追究“为什么”了,说明你显然也在具一郎的谋害目标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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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不联系,你趁着午后的空闲给硝子打了个电话。
看起来很有精神嘛,新婚快乐,她随口道,特产收到了,不过好像不是伴手礼的包装?
你想起来答应过她给她带最贵的伴手礼回去的,结果因为后来的一连串变故,仪式流程大改,准备的也是普普通通的印着两家家徽的礼盒。你过意不去,拜托了五条悟帮你买点特产带回去给硝子。
“都有些什么呀?”
硝子转了转镜头让你看桌上的一堆特产:茶粉茶叶,京都和果子,大阪章鱼烧,冈山水蜜桃,广岛巧克力,福冈明太子……
“……”
五、条、悟!!
“旅游路线真是一目了然呢。”硝子一针见血地评价道。
给硝子带的礼物当然是掏的你的钱包:打钱时你还特意嘱托他买好一点的东西。然而看着桌上那堆纵横国土西部的各式特产,你仿佛能看见五条悟花着你的钱带着一众可爱学生吃吃喝喝一路向西、快活如春游般的场景。
买的还尽是自己喜欢的: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甜点。
“别气了。”硝子嘲笑你,“活到现在还敢相信五条悟让他帮忙跑腿,是你自己不好。”
呜,更气了。
“……你拿到特产了的话,五条已经回到东京了?”你忽然想到,“博多那边的事这么快就查清楚了吗?”昨天才透露的消息,一路吃喝玩乐,去掉用无下限移动节约下的交通时间,也没多少功夫能调查才对。
“他说章鱼烧会坏,所以只是回来放个东西。”但硝子也听说了禅院家的那堆乱七八糟事,“你一个人在京都还好吧?”
“才不好。”你撒娇起来:吃饭睡觉,不让出门,可无聊了;还有禅院家的长老在准备背刺,每天早上给你送来奇怪的药,真是提心吊胆——幸好每晚都能抱着漂亮老婆睡觉,冷冰冰的禅院家只有老婆的胸肌是温暖的。
“你没喝吧?”
“倒掉了。一看就像是毒药。”你吐槽道那些家仆居然有脸跟你说是帮助怀孕的药,是觉得像你这样一心想嫁给禅院直哉的人一定脑子不聪明很好骗是吗?
没喝就行,硝子松了口气。“出事了记得提早联系我们。”她道,发条乱码的简讯,拨个电话再挂掉什么的,一切不正常通讯她会统一当求救信号处理,“真要出事了我找悟来带你出去,有口气在就能把你救回来。”
说得好像禅院家是寂●岭一样可怕,你开玩笑道:“知道啦,最强咒术师和最强反转咒术师,世上谁有我后台硬嘛。我放心浪没在怕的!”
硝子翻了个白眼,道我只是叫你别怕,没叫你放开胆子去浪。
“怎么没看见你漂亮老婆?”
你忙不迭开始吐苦水:他好——臭屁啊!又闹脾气了!天天都要哄!早上刚哄过,下午又要哄!明明整个房子里只有你陪他说话,他还对你爱理不理!不就是欺负了他一下下吗?老公哪有不疼爱老婆的……
“那,打算什麽时候离婚?”硝子忽然问,“禅院家的话离婚能分不少钱吧。”
你愣住了,不明所以:“这个……考虑这个也太快了吧?结婚才三天,我还没享受够蜜月呢。”
你比划了一下又道,而且他腰好细哦,这么细,嘻嘻嘻,我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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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直哉直到晚上都没回来。你沿着灯光昏暗的走廊一路找过去,在一间招待客人的侧室里找到了他孤零零的身影。
“直哉?”
老宅入夜后昏沉阴暗,不点灯的地方黑得看不清人影。你叫了他的名字,只勉强辨认出他抬头望向了你。视觉被光线限制,这个时间和环境是最不利于他术式活动的时候,你摸索着来到他身边坐下,试探着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在躲我?”
你想象地到他此刻翻着白眼的烦恼样子:“不想见到你,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
“怕我欺负你?”你凑过去,把下巴抵在了自己手上,“那你可以开始逃跑了。”
“你能感觉到我在哪里吧?靠那个临时契约。”
“没有那种功能。”你坦白道,“我问了侍从你在哪里而已。所以还不跑吗?我看你也不是那么认真在反抗嘛。”
该不会已经学会享受了吧?你的手指滑下去,顺着脊背中央的凹陷一路往下。
“认真反抗不会激怒你吗?”他显然是回忆起了爱宕山那晚林间的追击,猜到了你骨子里暴躁的脾气和恶劣的性格。
“你还挺了解欺凌方的心态。”你夸奖道,“没少干过坏事吧?”
说不动就是因为缺德事干多了才会遭报应遇见你。
但实际上这十几二十天以来你一次都没利用契约和术式折磨过他——好的那种不算,如此温柔体贴堪称亲切,他却还是学会了畏惧你。
这也挺好,人应当学会畏惧,你在五条悟和硝子边上也会变得不敢做坏事。世上只有被宠坏的小孩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无所畏惧”。想想看他都多久没在你面前说起过“女人应当如何如何”的屁话了。
直哉也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啊。
硝子问你时,你确实没考虑过那么久以后的事。咒术师不是一个长命百岁的职业,要是组团去非咒界的保险公司购买人寿保险是会被直接赶出来的类型。御三家和一些小家族出身的比起毫无根基的咒术师或许能得到一些优待,但也多得是死在五十岁以前的人——第一次去爱宕山时你也差点在山林里丢了半条命,右眼只留了一道疤已经是天赐的好运气。
那么,假如真能活到九十九岁,期间是等直哉年老色衰就抛弃他,还是和他断子绝孙地过一辈子呢?
“……你想要孩子吗?”你问他。
“我是家主,理应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他理所当然道,“……嫡子继承人。”
果然,只是出于这种自私的角度想要一个孩子,而且必须是儿子,这家伙看来完全没法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小孩子要是以这种理由出生在禅院家并长大,未免也太可悲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改变主意了?”他试探道,“你来生?”
“不生。”生个屁,做梦吧,自己梦里生去。
你只是忽然动摇了良知,想着是不是过个几年就该放过他了。
不过幸好,禅院直哉依然是个烂人。
还是一起烂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