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来报, 道真希小姐和真依小姐近日似乎与那一边接触频繁,今早还见到前任家主与真希小姐一同前往了东面庭院。
禅院具一郎坐在榻榻米上慢悠悠地回道无妨。在他面前的桌上点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茶炉,地下的炭火正烧成明艳的橘红色, 边缘像是镶了银丝。屋里点了炉火, 庭院障门大开, 轻风带着新鲜的氧气吹拂进来,壶口的水雾也随之歪歪斜斜地飘散。
具一郎其实是个不甚讲究的人,呆在屋子里时总是一身麻布旧袍简单朴素。炉碳、铁壶、茶叶虽都是上好的匠作,但除了昂贵也品味不出什么独到之处,他只是喜欢那种将禅院家的钱痛痛快快地花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年轻时的拮据窘迫要是落下心结不解开,往后一辈子都会忍不住拼命弥补当年。
茶水噗噜噜地滚起,茶叶的清香弥漫出来萦绕在室内。禅院具一郎不疾不徐地倒掉了第一道水,再端起第二碗热茶轻轻吹了吹, 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随即发出了惬意的长叹。
“没关系,没关系, 都随他们去。家主那边现在才有所动作恐怕也来不及了。”他笑得祥和自在,一脸胜券在握, “真希会听我的话的, 禅院家只有我才能给她最好的东西。真依那里也不用管,上川家那位夫人想安排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女人都是没什么主见的。真依要是能习惯自己的新位置, 等将来完成了计划倒是也能继续留着她——新的家主会迎娶新的家主夫人, 到时候同样需要这么一个角色。
“记得让他们对真依小姐亲切点。真希也会对我更加感激涕零。”
至于今早又造访的那位前任家主……具一郎想了想问道:“昨晚的事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跪坐在远处的下属告罪道, 虽然尽力搜查了,但仍然没能发现任何线索:墙面是破损了, 但地上没有碎砖;玉珊瑚是失窃了,但屋里屋外没有任何搬移重物的脚印与拖痕。无论是指纹还是泥渍都无从查起。
那是自然。具一郎沉下声音一声冷笑。昨日晚宴见过珊瑚树的只有在场的宾客。禅院家和上川家的族人是绝不可能来偷的, 剩下的便只有五条悟和他带来的那几个小鬼。“无下限和影法术……五条家主和咱们前任家主想联手偷点东西,谁还能查得出来。”
他自认神情拿捏到位,也对五条悟明说了不必参与仪式,珊瑚树却还是被盗走——真是疑心重又多管闲事。“继续暗中搜查摆个态度。假使五条悟又回来查探,要让他确信那株珊瑚里的血对我们来说必不可少。”
但实则宝物只是个幌子。越是奇珍异宝,越是容易被相信拥有特殊的作用与效果。五条悟盯着仪式中心废血灌溉的摆件来了招釜底抽薪,具一郎这边却默默回收了当日的匕首刀具——上川家的匠人技艺着实巧夺天工,刀刃吸血的暗槽肉眼微不可察,纯粹的血液又不含有咒力,即使六眼也看不出端倪。
当日在场的所有人,早已不知不觉地留下了三滴干干净净的血液。
“家主难得办场婚礼,大概也是他这辈子最后一场了。”具一郎打趣完又端回那副严肃的面孔,“虽然收获颇丰,但这种机会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冷室那里务必要保存好样本,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下属郑重应下。
“……还有,新嫁进来的夫人那里,记得每天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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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啦,一滴都不剩。
你把干干净净的药碗递给了回来收拾的侍女。
“有糖糕点心吗?”你装作受不了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好难喝……这药真的能让我早日怀上直哉大人的孩子吗?”
侍女笑了笑端上一碟备好的果脯,柔声道夫人定能心想事成。
有没有这么灵啊……你看了眼房间角落:那就希望喝了药的几盆花可以早日有感而孕帮禅院直哉生个蛾子叭。侍女起身退出,顺带合上了廊侧的拉门,你立刻掀开坐垫掏出了刚才藏在下面的地图:真希离开前你问她要来的,但后来房间里又来人了只好临时乱塞藏起来——会催你喝药的侍女当然不能信任。
两个红圈中较大的一个是设置了的警报的“帐”,两面宿傩就在那里。
不是可能,而是确定——毕竟是你自己的秘密。
头几次来禅院家时你还没能赢取到禅院直哉的关注,那时仆从态度冷淡,只当是你们上川家上赶着攀附,连大小姐自己都急不可耐地跑来本宅——虽然有些势利,但那时的情况外人看来确实如此。因此禅院直哉的居室明明在东边,你却被带到了西边的庭院歇息等候,然后被放了四个小时的鸽子。
一个人等在房间,连个招呼的仆人都没有——禅院直哉今天不会过来见你,你心知肚明。
傻坐着是浪费时间,直接回去又觉得一无所获不太甘心……来都来了,当然是去庭院里逛逛看看风景再回去,顺便拍几张照片回去糊弄你爹,好让上川家主以为形势大好,少管闲事。
……
你就是在那天听见的“两面宿傩”这个名字。
诅咒……地下……咒阵……血……存活……女人……什么的。
毕竟是一个人在高门大户后院乱跑,你怕惹祸上身,在靠得足够近之前就停下了脚步。远处有好几名咒术师正从帐内走出,你躲在树丛背后听脚步和声音不止两人。强化听觉窃取到的对话断断续续不甚明晰,但几个关键词加上诅咒之王的名字足以说明是个了不得的秘密。
两面宿傩还活着,这可不是件小事。
那时你其实可以选择立刻揭穿,和信得过的特级咒术师比如五条悟联系之类的……但如此必然导致禅院家大乱,本就没什么把握的婚事也就吹了。你不想放过禅院直哉,思来想去选择了隐瞒——禅院家已经将诅咒关在本宅了,再关个个把月也没什么差别。
何况现在五条悟回来了,又是“最强”又是全盛期,只要他好好的,就算两面宿傩真被放出来咒术界也应该不会出大事……于是一瞒就瞒到了爱宕山。
至于现在,反正你已经成婚了,有关那只诅咒的事也开始展开调查……当初的事就不说也罢了。
-
“……具正人。”
禅院直哉沉思许久,忽然道:“他儿子的名字应该就是这个,不会有错。但脸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一副凶相、不太招人待见的一张脸。”
禅院具正人,现任长老具一郎的儿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海外活动,偶尔回日本也几乎不会涉足京都本宅。因为咒力微薄,在同辈之中总是落后与人,似乎更喜欢在非咒术界的普通人中活动。前两年在某个港口城市的非法生意受到了报复打击,迫不得已才逃回京都躲了一阵子。
“他回本宅住了一个多月,安排给他的屋子就在这块位置。”他指着两处红圈点了点图面。
后来风头过去,具正人便离开了禅院家。据说又回去重操旧业,却因为元气大伤不得不重头再来,加之随后当地整顿海运加强了监管,原先路子行不通,铤而走险之下到今年年初才开始赚钱。
你反应过来:“你说过具一郎手上的进账不干净——你是觉得他暗地里的产业其实就是他儿子在外面干的那些事?”
这样似乎很说得通:明明是受了重创的不法勾当为什么还要迎难而上重新发展?显然是因为有利可图且利益巨大,同时又有把握扛着高压顶风作案——靠着族中的咒术师在无咒术的普通社会偷奸耍滑,自然是无往不利,这种事你熟得很,因为上川家偶尔也会干。
“包括这次,这里的仓库,还有这道‘帐’里藏着的东西,和具正人脱不了干系。”无论是货物还是资金,仅靠一个窝在老宅闭门不出的古稀老人显然是流动不起来的。“……那时候真希还在东京,真依也基本呆在咒高。这件事她们并不知情。”
你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扳倒具一郎的事可以合作,但那些钱和背后的资金链禅院直哉显然打算独吞。
“到时候如果有机会分头行动,你去拖住真希,我去具一郎那里销毁证据。”禅院直哉算计得仔细,“真希那个女人控制着咒具库已经叫整个禅院家都很难办了,没必要再让她掌握财产。”
你笑了:“五五分?”
禅院直哉朝你冷笑:“你也配染指禅院家的钱?你以为……”
“五五分,今晚不碰你。”
“……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啧,那你说你一晚上多少钱?”
“……”
啊,脸色好烂,又生气了吗?你没当回事,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哄他:口嗨而已,别生气,我那么爱你,咱们之间当然是免费……
越说越离谱,禅院直哉推着你的脸叫你滚开。
“……顶多分你两成。”
“我要一半,不然我就去告诉真希,到时候你连三分之一都未必拿得到。”
“四……”
“或者我可以直接揭发。咒术师和非咒之间来往频繁本来就很忌讳,御三家更是不能明面上做这种事。要是被公开,高层会直接派人来销毁那些‘生意’。”
“那你就什么都得不到。”禅院直哉不悦地提醒你。
“所以我只要一半。”你抓过他的手十指交握,“不比你多也不比你少。”
有多少钱无所谓,禅院直哉想要拉拢长老、收买话事人来稳固家主之位你也可以帮他,但他得记清楚一件事:你们是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了婚的夫妻,从今往后你帮他抢来的东西,你也必须有一半。
……
“说起来,具正人活动的那个港口城市是在哪?横滨?”
禅院直哉又是一番思索回忆:“博多。”
“诶?”
“你去过?”
当然,去过好几次。当初想拿来讨好禅院直哉借此挽回婚约的那件咒具就放在博多。
“……所以,你说过要送我的咒具呢?”
“说了在博多啊。超远的……好麻烦啊不想去了,婚都结了随便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