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后门直通悬崖,悬崖之下是一处青翠盎然的山谷,溪水环绕,草木肆意生长,阳光温热不燥,连空气中都充满了青草和野花的香甜。

  光是在悬崖边上站着,感受着山谷间的风,就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难以想象,这里竟然是劫渊的底部……它究竟是如何诞生的”林鹤平静地抽了口气,抬手伸向空中,感受着这里力场的流动。

  “我起初也觉得匪夷所思,可后来慢慢想通了,”晏浮生笑了笑, “你若还记得桃花坞,此事便不难解释。”

  林鹤歉然道: “关于桃花坞的事,我实在找不到半点线索……”

  晏浮生柔柔一笑, “桃花坞的事只是一场美梦,梦醒之后,根本无迹可寻,阿鹤你不必挂在心上。”

  林鹤垂眸,细细想着晏浮生的话,沉吟不语。

  “当初晏霖带着启承镜从‘门’进入冥界时,非但没能进入冥界,反而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幻境,幻境中除了你我,其他人都在,也就是传说中的镜花水月。”

  “细究起来,很难说镜花水月到底是真是假,其因缘错乱,身处其中的人都有着不同的身份,他们大多忘了前尘,在幻境中过着另一种生活,等幻境消失,所有虚幻都如泡沫消散,可其中的人却始终难以忘怀,说到底也是一种真实的经历。”

  林鹤近日来对幻术颇有研究,顺势说道: “可我听说,镜花水月其实只是一种偶然,有些人轻易就能生成幻境,而有些人即便收罗所有法器也不一定能生成一个稳定的幻境,其中规律很难摸索,这与劫渊有什么联系”

  晏浮生道: “劫渊其实是惊羽仙君飞升之前一念生成的幻境,与桃花坞有不少相似之处,或许当初他并不想要亓驺的性命,所以动手的时候留了余地,于是这岩壁中的方寸世界,衍化成了这样一个草木繁荣的地方,来了这里,就注定不死不灭,可同样无法逃离。”

  就像林鹤见过的骷髅头,转瞬变成老朽的孩童等等,他们比林鹤来得更早,在这里磨灭了岁月,成了永不腐朽的怪物。

  林鹤不禁笑道: “那倒是好事,我能在这里陪你不死不灭,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哉”

  晏浮生呼吸慢了些,轻声说: “此地风景虽好,待久了也是会腻的。”

  林鹤道: “我与你待在一处,怎么会腻”

  晏浮生轻轻一笑,低眸说: “受制于人,总归心有不平。”

  想到此前晏浮生坐在大殿上烦闷苦恼的模样,林鹤不禁叹息。她从身后搂着晏浮生,双手环着她的腰,低头用侧脸轻轻地贴了下晏浮生的鬓角,温声在她耳畔说: “生生,我既然来了,就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若实在没办法破此处幻境,那便在这里与你长相厮守,于我而言倒是幸事一桩,你不必烦闷。”

  温热的气息贴着耳畔,晏浮生只觉得身子软绵绵地站都站不稳,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唐突的冲动,耳边顿时烧了起来,她抿了下唇,眼睫毛轻轻地颤了下。

  “想要离开这里,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就像当初的桃花坞一样。”晏浮生的语气保持着冷静。

  林鹤: “什么办法”

  “桃花坞是你创造的幻境,你当时肉身已死,只凭借着微弱的魂魄之力,便生成了长达六十载的幻境,后来你魂力消亡,幻境自然而然消失了。”晏浮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这番话的,光是回忆那段经历便令她饱受锥心之痛。

  林鹤想了想,顺着她的话说: “既然劫渊幻境是惊羽仙君创造的,想要幻境消失,就必须去找惊羽仙君。”

  晏浮生似笑非笑, “没错,必须杀了他。”

  林鹤: “这比登天还难。”

  “有什么难的”晏浮生轻轻一笑, “以阿鹤你的资质,那惊羽仙君算个屁倘若你从今日起刻苦修行,百年内迟早能飞升上界,到时候杀他易如反掌!”

  林鹤默了一会,晏浮生饶有兴致地品了品刚才的话,接着说: “正好老巫婆一心指望你飞升上界,她还做着梦与惊羽仙君再续前缘,介时你杀了惊羽仙君,我倒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的话越说越离谱,林鹤一时没能理解,迟疑着说: “生生,你与我说玩笑吗”

  晏浮生道: “我不与你玩笑,我这辈子最恨被人踩在脚下,我有那老巫婆的把柄,却不想被她坑害至此,我想杀她,想让她尝尝机关算尽满盘皆输的滋味。”

  林鹤双手放在晏浮生肩上,令她转过身,认真注视着她的眼说: “生生,你看着我,再说一遍刚才的话,你想让我修炼飞升上界,是真的吗”

  晏浮生抬起双眸,轻颤睫羽,那神情不复从前的孤傲冷漠,更多的则是满腹愁肠的委屈,那是只有在林鹤面前才会露出的表情。

  “你刚才在说气话,对吗”林鹤唇角抽了抽,几乎是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生生,我现在很难分清楚你说的话,我知道你心有不平,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说的办法是唯一的办法,我会照做,可若我百年后飞升上界,留你在人界孤苦一人,那有什么意思你真的想要这般结果就为了出口恶气还是说你也觉得这是我的出路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林鹤简直要发疯了,恨不能告诉晏浮生这段时日她是如何日思夜想着她。

  晏浮生眼眶湿润,望着林鹤,许久才开口说: “若我说,刚才的都不算,我现在想的只有你,我现在就想要你,你会答应吗”

  林鹤失笑,低头用手腕用力按了下眼窝,放下手时捉住晏浮生的手腕,挑眉自下而上扫了她一眼,眼角似乎带着揉碎的泪,身体松弛地往前弯了一寸,低头间双唇落在她颊前一指的地方,压低声音说: “你说真的现在就想要可以是可以,可是你得好好说说,你想在哪里要,想怎么要”

  晏浮生两颊烧了起来,她注视着林鹤的眼说道: “这里没有别人。”

  林鹤眨了下眼,只流露出一瞬间的意外,旋即眼角微微上扬,笑得灿若桃花。

  反倒是晏浮生主动出击,稍稍仰头吻住她的唇,她双手捧着林鹤的脸,愈有侵略之势,得到的却是林鹤更猛烈的回应。

  山谷的风送来悬崖之下野花的清香,天地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能阻挡她们的事情。

  晏浮生攀上林鹤的脖颈,林鹤扶着她缓慢躺倒,双膝跪地,身体虚虚地压在她身上,低头朝拜般亲吻在晏浮生的嘴角,双唇覆盖她的唇瓣,细腻如春雨的,热烈如惊蛰的,丰饶深入的,冬雪般温柔包裹的,一时间林鹤不能自已,尤其听到晏浮生唇齿间泻出一两声令她难以自控的动人声音时。

  林鹤大抵是觉得自己也跟着疯了,听她无端说出那句话,便完全失去了理智。

  可心上人的一句想要,就没有给不的道理。

  从崖边到山谷,溪水潺潺的河边上,柔软的草地上,暮色里,春风中,林鹤从未与她分开。

  这之后晏浮生再未提起去杀惊羽仙君的计划,两人回到集市时,这里张灯结彩,鬼怪们打扮成人类的样子,在街上游荡狂欢。

  晏浮生跟林鹤解释: “今日是人界的鬼节,他们出不去,只能用这种方法庆祝。”

  林鹤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像小镇一样的热闹集市,竟然在冥界一块大石头裂缝里。

  有人举着火把唱歌游行,有人耍着杂技赢得一片片喝彩,少男少女们则提着彩灯欢快地奔走,灯光映在林鹤的脸上,使她看起来愈发明媚动人,晏浮生看了一会,不自觉地带了笑容。

  她忽然觉得,在狭缝里如蝼蚁般茍且生存一世,未免不必做万人之上的帝君要好。

  只要阿鹤在她身上,她便心满意足。

  “那边有篝火,”林鹤拉起晏浮生的手,兴高采烈说, “走吧,去跳舞!”

  晏浮生从来没学过舞,更不会在人前跳舞,不情不愿地跟过去,林鹤倒是兴致勃勃,出了一整天的力也没把她累着,牵起晏浮生的手混到了人群里。

  篝火明灭,照不清人脸,更分不清是人是鬼,晏浮生跟着林鹤胡乱跑,很快畅怀起来。

  游荡了一会,见有人扎孔明灯放飞,林鹤也跟着做了一个,将白纸糊在篾片上,拿起笔准备题字,想了想说: “生生,你字写的好看,你来写吧。”

  晏浮生接过沾了墨汁的笔,笔端抵在下巴上思索片刻,隽秀灵动的笔迹写下: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林鹤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许久,有几分激动,拿过笔在另一侧写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后面大笔一挥备注:大燕武帝之妻林鹤。

  晏浮生哭笑不得,她死后晏霖即位,年轻的帝君不顾朝堂反对,给晏浮生的封号为大燕武帝,以此来纪念她数次平乱,只身前往离荒锄奸,诛杀南阳王,平临城之乱。

  晏浮生私以为这个称号并不太符合她的生平,能看出晏霖有包庇之意,但晏氏王朝才经历两代人,武帝这个称号早点用掉也不赖。

  倒是林鹤自诩为大燕武帝之妻这事,一时间晏浮生分不清到底是委屈她了,还是让她跟着沾光了。

  孔明灯升上空,晏浮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那灯被风吹倒,吹落,似乎那样她们写的祝语便落空了一样。

  直到那灯飞远,消失在视野之中,晏浮生才松了口气。

  “走吧,”林鹤的目光从孔明灯上拉回来,握着晏浮生的手说, “回去。”

  晏浮生笑着看她, “去哪”

  “去你住的地方,”林鹤说, “白天有白天的事,晚上有晚上要干的事。”

  晏浮生呆呆地定了一会,说: “……是我想的那样吗”

  林鹤摸了下她头,此刻她装束简单,发髻也只是用桃木枝简单地挽一下了,林鹤舍得下手,又揉了揉那丝绸般柔软的乌发,指腹轻轻揉了下发根,弄得散乱了些,她笑着说: “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有的是时间陪你。”

  晏浮生心跳漏了一拍,眼神不自觉地闪开,手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攀上林鹤的腰肢,隔着衣裳,禁不住地一遍遍抚摸那底下腹肌饱满却又细腻滑软的肌肤。

  “怎么样”林鹤问她, “喜欢吗”

  晏浮生乖软地说: “喜欢。”

  林鹤怜爱极了,额头碰了下她额头,要低头亲吻她。

  晏浮生低着头不躲闪,余光却心虚地注意四周目光。

  林鹤蜻蜓点水般亲了亲,晏浮生终于耐不住,拉起林鹤的手快步赶路。

  她唇角扬起笑容,眉飞色舞,藏在林鹤看不见的角度。

  此生从帝王之位跌落到尘埃之中,却终于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活。

  就像那些提着彩灯奔走的少年们,晏浮生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那么开怀,前后奔走,欢呼雀跃。

  苍天之下,日月所照,与尔同沐风雨,便是人间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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