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杀,林鹤第一个想杀的就是张太后。

  沈煜锋将军年初率兵出关,至今杳无音信。二月初兵部拿着几封伪造的书信判定沈煜锋谋反,后来被识破是伪造,朝廷便从沈家家眷下手,几个月折腾下来一无所获,至今找不到他谋反的证据,既无法断定沈将军谋反,也无法断定他没有谋反。

  朝堂上,张太后提出“疑罪从有”的说法,至今还给沈家扣着谋反的帽子。

  素来只有“疑罪从无”的说法,张太后的说法荒诞至极,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诠释得淋漓尽致,可即便如此,朝堂之上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为沈家伸冤。

  说起来,晏氏王朝依旧沿袭着前朝的官制,采用双轨制度,但凡管理民间百姓户籍,税收,司法之类的官制都由科举出身的官人来任职,与此对应的是筑仙门,天机阁,天问宫等需要道行和修为才能胜任的官职,这一类官职则是从筑仙门学宫之中筛选,他们代表着九州天下修为最强的出仕之人,是王朝稳固必不可少的条件。

  张雪云入宫二十年,她有美色和计谋,懂得笼络人心,也有阴毒手段,所以她能在后宫争斗中活下来,熬死了一任又一任皇后,最终将晏浮生送上帝君之位。

  这次林鹤要刺杀的目标,是张雪云笼络天机阁的关键人物,即掌管天机阁长达六十年的卞辉玉卞长老。

  “天机阁是给朝廷冶炼灵石,制造灵器的,前朝留下来的玉简就是天机阁所造,但现在都用不了,若能用玉简互通音讯,沈将军出关之后能立刻给朝廷报信,就没有诬陷谋反的事了。”

  “原本沈将军的案子悬而未决,朝廷应该再派一支骑兵前去打听消息,但朝中有人提出来,如果骑兵出关之后也没了音讯该怎么办,沈家的案子可以搁置,但以后类似的事情再三出现该怎么办”

  “于是他们提议要在九州境内修建一个大工程,也就是疏通地下灵脉,恢复前朝的通讯,这件事一旦办成,利在千秋,对王朝稳固是很有利的,如今国库还算充盈,有财力去办这件事,所以朝堂官员对这件事的态度基本上都是支持的。”

  “灵脉疏通之后,还需要花人力,物力来维持灵脉通畅,再之则是对前朝玉简的改进,我曾见过卞三娘新制的玉简,是长离山的水灵石结合中州之玉,二者都是易得的东西,做起来更容易些。”

  下朝回宫之后,晏浮生假意与林鹤温存,借机支开宫女,将她这些日子的思量与林鹤说道。

  林鹤靠在晏浮生温软的床上,脱了鞋,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悬在床边,裙底下露出隐约可见伤痕的肌肤,她双腿细长且有明显的肌肉,便是外面的宫女们看了也忍不住称赞,因近来天气愈发热了,故而穿的单薄,大有卖弄风情给太后的眼线看,令她打消疑虑的意思。

  晏浮生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继续说: “太后清楚其中利弊,她是想做成这件事的,有这样一件能彪炳史册的功绩在,她登基为帝的把握更大一些。”

  “她判断得没有错,但她任人唯亲,将这件事交给卞老去做,注定会失败。”晏浮生笃定道。

  “你怎么能确定”林鹤手里无聊地玩着一溜头发,说, “这关系到你的存亡,你不能光凭猜想……”

  “我就是知道,”晏浮生眼里现出一抹轻浮的笑, “就像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一定能为我所用,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得多。”

  林鹤不知这话的深意,她更关心晏浮生帝君之位能不能坐稳。现在沈家的利益,林鹤的存亡都与她关系在一起,林鹤想帮她扳倒张太后,替沈家洗清冤屈。

  “你既然知道张太后想做成这件事,好借此机会登基,那你为何要帮她做成此事”林鹤说。

  “因为我就是这么个贪心的人,我既想要工程顺利完成,又想要张太后不能得逞。”晏浮生看着林鹤,眼神仿佛在说——

  对你有何尝不是如此。

  既想要你全心全意替我办事,又希望你永远忠诚地站在我这边。

  林鹤喃喃道: “这倒是挺符合你的作风……”

  晏浮生道: “杀他的关键在于,如何不令太后起疑心,也就是如何把这件事嫁祸出去。”

  林鹤: “你有人选”

  晏浮生道: “卞辉玉这个人,平时谨小慎微,但其实是个见钱眼开之人,他主管疏通灵脉一事,前些日子在汝河附近挖灵脉时,发现了一处地宫,应该是前朝某位帝君的墓葬,里面陈设奢华至极,你猜猜最后这些挖出来的东西都到哪去了”

  林鹤干笑, “前朝殉葬,难不成也能贪污”

  “前朝归前朝,本朝的律法又不会护着前朝,况且天下间除了你这么一个仅剩的血脉,还有谁会惦记着前朝的事”

  晏浮生漫不经心一说,林鹤忙道: “陛下,我虽与前朝沾了点血亲,但生我养我的人与前朝无半点关系,我既然跟了陛下,便是陛下的人,怎么会惦记着前朝的事”

  “我只是随便一说,你不必紧张,”晏浮生道, “前朝地宫挖开之后,卞辉玉挑了些好东西送给太后,往我这也送了一两件,其余的几乎全搬进了天机阁。”

  林鹤: “……”

  “太后她并不修道,她只想借着天灵地宝谋求长生,对于卞老的做法虽不认同,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利用办法,便只由着他去,然而地宫里有一样东西,谁也搬不走,据说是认了主的。”

  林鹤脑子飞快地运转,终于跟上了晏浮生的想法,她道: “是剑吗”

  “没错,”晏浮生道, “剑修的剑多半认主,前朝帝君的剑,也只认与它结契之人,若你能用这柄剑杀了卞辉玉,人们只会怀疑卞老挖地宫冲撞了前朝帝君,故而死在故剑手上。”

  “太后本就对卞老贪污殉葬一事颇有微词,又发生这样的事,她大概是不会深究的。”

  林鹤眼睛睁大了些,看晏浮生的神情也不由地佩服起来,这么个法子也只有晏浮生这样七窍玲珑的妙人才想得出来。

  林鹤看着她,镇定地说: “只不过,我要如何使得了前朝帝君的剑呢”

  晏浮生道: “我已查清楚故剑的主人,连他的生辰都查清楚了,到时候我写一张符纸,你带在身上,能改掉你的生辰八字,况且你是前朝血脉,与故剑主人一脉相承,那剑应该会认你为主。”

  商定之后,便是林鹤出手的时机了。

  恰好这段时间,林鹤从晏浮生这里得来不少灵丹妙药,不但恢复了皮肉伤,还修为突进,顺利地结成了金丹。

  晏浮生给林鹤写了一张符,同时解了她的禁制,令她能自由出入寒香殿。

  上一次张太后来寒香殿教训过林鹤之后,似乎不太放心,于是叫了筑仙门的人,特地给林鹤画了一个禁制,令她不得离开寒香殿半步。

  在此之前,即便没有禁制,林鹤也不曾离开过这里。

  张太后既不知道晏浮生私底下修炼的事,更想不到晏浮生能为林鹤解开禁制,她还以为她依旧死死地掌控着晏,林二人。

  “你暴露了你有修为一事。”林鹤说。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骗你,我也知道寒香殿的禁制困不住你,”晏浮生语气柔柔,望着她说, “林鹤,你杀了人之后,还会回来吗”

  林鹤微微一怔。

  晏浮生淡淡道: “你替我杀了人,便不再欠我了,你若想走,就走吧。”

  和活了两辈子的晏浮生相比,林鹤性子太纯,太容易被感动,根本不会想到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

  “若我一走了之,你该怎么办”林鹤说, “张太后肯定会怀疑你,也会查到你修道的事。”

  晏浮生抿了个笑容, “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回来,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里,你若不想回来,我也不会强求。”

  林鹤感觉心里仿佛被揪着,她说: “杀了人之后,我想去将军府一趟,不会让任何人看见我,看一眼就回来。”

  晏浮生点点头,笑容似真似假。

  新月之夜,星月皆无光彩,凤阳城百姓早已沉沉睡去。

  林鹤离了宫殿,正好试试结丹后的修为,腾云而飞,一步二三里,兴起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凤阳城了。

  等她杀完人回来,晏浮生还没入睡,依旧在看“折子”。

  林鹤的气息从背后靠近时,她倒少了些紧张,头也不回地说: “顺利否”

  “嗯,”林鹤说, “恐怕要等到天亮,他们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晏浮生缓慢地转了下木椅,侧过身来,歪着头看林鹤,乌发垂于两肩,杏眼星亮,她柔声道: “此番受累了,今晚睡我的床吧。”

  林鹤没说什么。

  在她去杀人之前,晏浮生就已经把种种细节与她交代过了,包括汝河地宫入口的位置,里面的陈设,那把剑的模样,甚至连卞老晚上睡哪个房间,晏浮生都提前做了功课。

  她交代林鹤事后毁掉那张符,林鹤也都照做了。

  “我等了你一夜,”晏浮生起身,主动到林鹤跟前,伸手去扯林鹤腰间的衣带, “只剩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你陪我睡一会。”

  林鹤润了润喉咙,低声道: “陛下要嘉奖我,还是换别的方式吧,我帮陛下杀人,只是举手之劳,陛下费心思想出这样的杀人法子,才是成功的关键。”

  晏浮生不理会她的拒绝,懒懒地笑着,牵着她刚杀了人的手,领她到床边,说: “等天亮了宫女们进来,没看见你睡我的床,传到太后那边又要起疑心,你便是不愿意,也得做做样子,过来——”

  她主动给林鹤宽衣,林鹤忙阻止她,兀自脱去身上衣裳,与她躺一张床上。

  床边两人的衣裳堆在一块,林鹤僵直了身子躺着,眼睛看着床帐顶,大脑一片空白。

  杀了卞老之后,她去将军府见到了一个人。

  沈碧云不知怎么认出了她,追了她一路,摔在了青蓝巷子前的石板路上。

  以前林鹤跟着沈碧云去看衣裳铺子,常在那一带流连,那附近的冰糕,酒酿丸子都吃遍了。

  “林鹤。”晏浮生柔声唤她名字。

  林鹤侧过身去,将脸埋在了晏浮生冰凉的发间,一只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

  “等这件事善后,陛下能不能放我自由”林鹤说。

  黑暗中,她听到晏浮生说了一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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