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龙城的路比来时更艰辛,满目望去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戈壁,白日里黄沙漫天,举步艰难,夜里则阴风怒号,冷气渗入骨髓,有时候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已经冻成了僵尸。

  在这种地方生存需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意志,缺水少粮是常有的情况,为一口吃食而相互残杀也是常有之事,迁徙过程中偶尔找到雪山融化成的溪流,沿河寻到芳草鲜美之地,运气好的话能捕到野兔,蛇,狼之类猎物,但这种地方通常来说早就被他人占去了。

  林鹤跟着流民往南迁徙一段时日了,身上带的干粮早就吃完,犹豫之后,她也吃了一颗辟谷丹,打算以身试毒,看看这药是如何激起嗜血之欲。

  毒辟谷丹的颜色质地,气味与中原名门大派制出的辟谷丹区别不大,吞后用见效更快,林鹤立刻感觉恢复了力气,她明显能感受到这股天灵地宝孕育而成的力量屯于丹田之处,使她精神亢奋起来。

  同行之中有很多人早已经吞服过毒辟谷丹,有些人发作起来跟疯狗一样,嗷嗷叫着乱咬人,这时候有经验的同伴便会拿绳子捆住他,等发作的人叫了一夜,第二天便能恢复理智。

  根据他们的说法,这毒。药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猛,这法子能捱过三四次,后面就基本不中用了。

  一路上,林鹤见过几个梗着脖子发作了一晚上,第二天身体僵了的。

  服药第三日,林鹤身上也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变化,辟谷丹蕴含的灵力在她体内有失控的征兆,但好在她能抑制得住。她虽然已经废了修为,但身体里残存着古老的神龙血脉,在她剔骨换血之前,也曾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故而对辟谷丹的毒多了些抵抗力。

  到了夜里,哭嚎声此起彼伏,有人哭爹喊娘,有人咒骂给他们毒。药的沈碧云,一派人间惨状。

  林鹤无法忍受这般疾苦,她想起亲手斩杀沈碧云时的情形,那血水如瀑,令人心中百般畅快,又想起沈碧云乞求时可怜的模样,沈家只此一位后人,竟死在了林鹤这个白眼狼剑下,林鹤心中愧恨交加,一股怒火在她胸腔升腾,她身边的黑剑也聒噪不安,仿佛只有痛饮鲜血方可解愁。

  这种情形下,林鹤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剑圣师父教给沈碧云的一个清心诀,他本意是让沈碧云远离浮躁念想沉下心来学剑,当时林鹤无意听去,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念了两遍清心诀,林鹤心情平静下来,很快进入了入定状态,心如磐石,刀枪不入,也就能忍受这世间万般疾苦了。

  许是清心诀的作用,林鹤竟然沉沉睡了一觉,在梦里她看到凤阳城光火连天,宫中一片乱象,太监宫女们抱头逃窜,纷纷死于乱刀之下……

  后来有人扒林鹤身上的东西,林鹤睁开眼见天已蒙蒙亮,扒她衣服的人讪讪说了句“以为你死了呢……”便走开了。

  林鹤身上辟谷丹的毒。性已解,当晚她割了半碗血喂给那些毒发的流民,效果立竿见影,很快她的血能解辟谷丹之毒的消息传开,来求她放血的人不尽其数,林鹤有求必应,但那些喝过她血的人纷纷阻拦,请求她爱惜性命,别再轻易放血。

  林鹤根本不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数落他们: “你们这是过河拆桥,既自己得了好处,凭什么不让其他人也得到好处”

  这话着实令人羞愧,谁也不理解林鹤为什么要当活菩萨,难道她的血肉就是取之无尽,用之无穷的

  到林鹤第三次放血时,已有虚弱迹象,旁人都忍不住劝她停止行善,到第五次时,前来乞血的人依旧源源不断,林鹤仍坚持放血,终于没撑住昏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帐篷里,身上一阵残留的香气,旁边有篝火取暖,还有人给她熬汤。

  林鹤问他们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支支吾吾,讳莫如深,一副不敢开口的样子。她隐约感到不妙,却猜不出缘由。

  这一觉睡醒过来,林鹤不光恢复了血色,丹田中还多了些可供她运转的灵力,她想是因祸得福——

  那辟谷丹虽有毒性,药性极烈,在林鹤体内猛一通作用下来,反而刺激了她的神龙血脉,林鹤曾经剔骨换血,为的是除去这身招来祸事的血脉,免得晏浮生再来找她。

  如今经过这几次放血,林鹤体内的神龙血脉便犹如砍掉树干的老根重新长出了枝条,且愈发旺盛起来。

  因她昏睡,同行的队伍竟在原地等了她一天,等她恢复了力气,他们才继续南迁。

  没有人再来管她要放血,这之后不久,他们被一支骑兵追上,为首的年轻男子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给他们带来一个消息: “女帝陛下有令,赦免离荒境内所有九州百姓,无论尔等过去犯了什么错,即日起皆可返还九州!”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阵欢呼和沸腾,一众人纷纷跪地谢恩,骑兵长昂首挺胸,双手抱拳,吐词清晰地说: “天鹰队奉女帝之令护送尔等南迁,请年幼,病弱,怀有身孕之人往前面来,年轻力壮之人殿后,我们的骑兵会为你们发放干粮,奶酪,水源,直到你们平安到达中原境内。”

  这简直就是开了天恩,众人皆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女帝陛下这般恩典,纷纷拜了又拜,跪谢天恩。

  只有林鹤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她想起醒来时闻到的那股香气,一遍遍地回味,似是故人来,可她没有把握,也没有确切证据。

  如果她在这里,为什么不露面为什么又派了骑兵过来护送他们

  如果她在这里,知道林鹤放血救这些流民,她一定得气坏了吧

  林鹤甚至能想象得到她盛怒的模样,许多年前林鹤在中州救过一个村子的人,结果被认出了脖子上奴籍的烙印,村民反而恩将仇报将她告给官府,晏浮生知道后为此生了好大的气,如今林鹤放血救人,比当年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她会怎么想

  林鹤怅然失神,情不自禁摸自己的脸,坚硬,冰冷的触感,她好奇如果晏浮生看了她这副样子,应该会是什么态度

  如果她在这里,会不会已经摘下面具看过底下的真容

  林鹤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因为什么都不确定,她反而有些患得患失。

  林鹤又问了几次她昏迷期间的事情,但旁人一概不说,这让林鹤更确信晏浮生来找过她了。

  她可以想象得出,晏浮生是怎样严刑逼供从花期那里拷问出了她的下落——找到她之后,晏浮生打算怎么做呢

  第二日晏浮生仍没有露面,林鹤倒也忍住了,没再惦记这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第三日骑兵带着他们从长离山地道经过,冰冷的地道里尸体堆积成山,每一处都是晏浮生在此打斗留下的痕迹。林鹤看着那些尸体的剑痕,法术烫伤的烙印,以及墙壁上的千疮百孔,脑海里浮现出晏浮生在此鏖战的场面。

  她看到无数双手朝晏浮生的衣裙伸过去,无数支箭朝她飞来,无数暗器杀机重重,无数人怒嚎着要取她性命。

  她也能看到晏浮生的每一招每一式,来如雷霆,罢如江海,她依然惯使林鹤曾经教她的剑诀,林鹤仿佛看到一位绝世佳人在恶鬼环伺之境翩然舞剑。

  有一刻,林鹤无比希望她当时就在晏浮生身边,替她分去一些飞来的暗箭,帮她杀出重围,就像她过去曾经一遍遍做到的那样。

  地道中有些地方尸体堆砌太高了,需要费力攀爬而过,骑兵们也只能下马谨慎前行,流民从未见过这种震撼场面,一时间叽叽喳喳谈论起来——

  “九州是不是也是这个情形啊,这场仗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龙城之后,女帝不是去了南方吗听说那边起了叛乱,京城里杀成了一片,乱得很嗳。”

  “陛下不会是让我们去帮她打仗吧我可不敢跟那些人打……”

  “她都恩准我们还乡了,就算是为了打仗,能死在自己的故乡,有什么不好的”

  关于“女帝陛下放归他们是不是为了让他们参军”的讨论愈发激烈,传到了骑兵长的耳朵里,他实在有些恼怒,澄清道: “此番我们是奉女帝陛下命令护送你们前往太平山,那里没有叛军,没有战火,只有当地山匪,陛下已经说清楚了,天鹰队必须清缴完山匪彻底安置好你们,方可回中州!”

  天鹰队放在中州都是响当当的名号,乃是天鹰仙客麾下第一支队,不曾想居然被女帝陛下指派了个这么憋屈的任务,不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骑兵长本就委屈,还要忍受这些刁民们的猜疑,可恶极了。

  林鹤素来不关心中州那边的情况,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陛下……她回中州吗”

  骑兵长看了她一眼,斯文儒雅地说: “半月前中州发生兵变,天问宫老秦家协助南阳王攻入了凤栖殿,杀了朝中不少重臣,如今中原九州已有两个州倒向了南阳王,形势不容乐观。”

  林鹤愣住了——半月前,正是龙城之围的日子,那恰好在晏浮生最虚弱的时候,当时筑仙门主力不在凤阳,南阳王和问天宫竟然联手搞了这么大的动作

  一腔热血未凉,林鹤甚至有了提刀上马的冲动,她回味了一下“南阳王攻入了凤栖殿”这几个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面色惨白,声音生硬地问: “凤阳城中,现在……谁主事”

  骑兵长道: “我被遣来这里执行任务的时候,南阳王正得势,这又过了些时日,消息传不过来,我也不知情。”

  林鹤垂着眸,听到自己的声音紧张而颤抖,她说: “宫中那位……小公主呢她逃出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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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真的又困又冷,早上七点半爬起来写了一会,下午接着写了一会,困得睡过去了,然后冷醒…我只是想说,我真的有认真写啊,手速慢不能强求,尽量保持日更,更新时间现在也不能确定了,啥时候写完啥时候发,么么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