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神阁不负其这般清雅脱俗的名字,就连坐落点也恰好位于群山之上,从远处便可以看见缭绕的云雾与翱翔的仙鹤,如小说漫画里才会出现的景色,如今真真切切浮现在眼前,叶迟也不由心下澎湃。他望向鸦非语,后者正安安静静地垂着头,将脑袋抵在他肩膀上,呼吸平稳,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不过叶迟推测他大概率是在睡觉吧,这样想着,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护住了鸦非语的后脑勺。

  阿映撩开马车的窗帘,望向里头二人,欲要开口,余光却正好瞥见二人的姿势,又见到叶迟对自己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瞬间明白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已经到清神阁了,二位仙君,我先和你们说说清神阁的制度吧。”

  毕竟是宗门,或多或少都有基本的制度规矩,叶迟并不意外,他只是抬手覆住鸦非语的耳朵,道:“好,你说吧,我听着,等他醒了我再告诉他。”

  清神阁戒备森严,一入夜后不论弟子抑或是长老都不被允许出门,经常会有以弟子组成的小队在宗门内部巡逻,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不遵守规矩。另外,像他们这样的凡人,活动范围是和清神阁门内弟子分割开来的,表面上的理由是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他们每日都会被安排一些简单的打杂任务,比如搬运货物,洗衣做饭之类,如果每天都好好地完成了任务,那一个月之后就可以获得一些银钱,用于下山购买生活用品,但清神阁本身包吃包住,如果没什么要求的话,银钱也可以存着。

  听起来似乎相当美好,包吃包住还有钱拿,对于叶迟这种咸鱼来说无非是最好的工作岗位,要是钱给得够多,叶迟都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在这里干一辈子。但有些时候,过于美好的事情反而失去了其真实性,叶迟越听越觉得阿映像是在给自己画大饼,但看这小姑娘一派认真的样子,哪里有领导画大饼那副循循善诱的模样,大概是别人让她这么说的,而这个小姑娘恐怕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

  所以,就算问她也没用。

  至少叶迟并不觉得什么大宗门会有这般好心。阿映告诉过他,想要归顺投靠清神阁的可不止他们这一队,这些日子来已经有不下十支队伍来过,多的能有数百人,少的也有二三十人,这么庞大的人数,清神阁却照收不误,这种感觉带给叶迟的是极为强烈的不安感。

  这个年头的人都是利己主义,不能利己的事情是干也不会干的。清神阁并不大,算是大宗门中占地面积相对小的一派,叶迟也不信门派内没有专用的仆人,清神阁却要收取近千个凡人,只要打杂就给他们发放俸禄,怎么看怎么不对。

  清神阁毕竟是个正经宗门,而不是什么慈善团体。

  叶迟心头存疑,面上却装得倒好,与阿映交谈时随便敷衍了几句,等那小姑娘离开后,才小声唤醒了鸦非语。

  “师尊,师尊,该醒醒啦。”叶迟柔声道,“我们已经到清神阁了,师尊。”

  “……唔,”一声闷哼,鸦非语绵长的呼吸乱了一瞬,他从叶迟肩膀抬头,下意识想要寻找他的身影,在后知后觉没找到叶迟时,他眉头似乎小小地皱了一下,直到他攥住了叶迟的衣袖,方才松开眉头,他反应有些慢,声音也黏糊糊的:“……什么?”

  叶迟耐心地重复道:“已经到清神阁了,师尊。”

  鸦非语这才起身,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累,撑着身子起来时甚至有些摇摇晃晃的,他微蹙起眉头,揉弄着太阳穴,叶迟见状搀住了他单薄的肩膀,关切地问道:“师尊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自然是不舒服的,胸腹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躁动不安地跳动着,让他颇有些反胃,但鸦非语清楚地明白这是为什么——血玉魔珠又来作乱了。在他的身体逐渐与魔气产生融合共鸣之后,这东西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出来作妖了,猛然出现还有些不习惯,但这并不在鸦非语预料之外。

  他们这段时间一直都生活在灵力相对稀薄的偏远之地,体内魔气与灵气才能得到平衡,但清神阁毕竟是修仙的大宗门,此处灵力丰富浓郁,身体自然也有些不习惯,这就是为什么他一靠近清神阁就会感到困意与疲惫。

  待他稍微缓和一些后,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起太猛了,有些头晕。”

  叶迟不疑有他,轻轻颔首,当马车停下后,他便扶着鸦非语下了车。

  清神阁的环境从某些角度来说,其实和清涟仙宗大差不差。

  如出一辙的仙山鹤鸟,连着栽种的植物也大差不差,最明显的区别大概是,在清涟仙宗他能感到放松,在清神阁,他却只能感到压抑与沉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在进到清神阁后,阿映就与他们几人分别了,带领他们前往居所的就变成了清神阁里的小弟子,穿着打扮看起来都是最朴素的模样。叶迟将他们身上的装扮与澹台无双的进行了一番对比,不由感叹地位差距果然是从古代就开始了。

  说起来,澹台无双作为清神阁阁主的亲生儿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凡人活动的地带查探……

  应当是不会吧。

  叶迟压下心底思绪,牵着鸦非语,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人群最后方。

  鸦非语这番计划着实冒险,毕竟通缉他们的大宗门之中就以清神阁最为积极,就怕稍一不留神就会碰上恰好认识或见过他们的人,哪怕已经伪装完全,还是低调些,小心为妙。

  领头弟子没说一句话,带着他们绕过清神阁最多人的地方,拐入一处无人的幽径。

  看得出来这里应该是前段日子才开辟的新路,地上一片泥泞,连石砖都还未铺上。

  四周是一片密集的丛林,逐渐远离喧嚣,这段泥路可谓多崎岖,距离目的又偏远,走了好一段路,叶迟才感觉人群的步子有了停顿。他往前看去,一座有些破败的长木屋恰好映入眼帘。之前来此投靠的凡人都聚集在这里,穿着统一都是清神阁下人的打扮,染上灰尘与泥浆,显得格外狼狈。

  这似乎与众人心中所想的待遇不同,人群逐渐传出不满的声音,凭借身高,叶迟能轻易地一眼看到人群尽头,那领路的弟子面上神色阴沉,掌中似乎正凝聚着什么,这一瞬间,一股浓烈不详的预感从心底涌上,直将叶迟的心攥得一紧。

  下一秒,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从人群中传来。

  叶迟愕然一瞥,只见方才一个叫嚣得最响亮的壮汉被弟子凭空提起,扼住他脖颈的是流动的灵力,清神阁弟子多讲究灵力纯澈干净,心无旁骛,可这弟子的灵力却是浑浊的,其中好像蕴含着淡淡的魔气。

  那壮汉血色瞬间褪去,好似一个被吸干了血的人干,神色定格在惊骇与绝望,弟子冷哼一声,凉凉地扯了扯唇角,将已经了无生机的壮汉扔到了猪圈里。

  “不管你们先前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到了这里,就都是清神阁的一份子。”他的目光如猎鹰逡巡众人,经过此前那一遭,已无人再敢当面质问,此时一个二个都成了怂包,成了闭嘴的鸡,弟子眼底掠过一丝满意,道:“清神阁会严惩每一个不听指令的家伙,刚才只是杀鸡儆猴,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明白不遵守规则的下场。”

  空气一时只剩寂静,那弟子见状,便放了行,让众人自行去屋内寻找落脚点。然而这屋中早已爆满,甚至有些人不得已,只能睡在屋子底下或树下,至于要怎么找到自己的住处,是要好声好气地与他人共享,抑或是采取暴力行径,在这里似乎都没有任何限制。

  叶迟与鸦非语没有争抢的意思,略过为了房间而大打出手的凡人,他们来到了不远处的树下。好在他们身上常备帐篷,倒也解决了住处的问题。叶迟靠坐在床的一角,呼出一口气,道:“师尊,这个清神阁,好像比我们想的还要糟糕和不对劲。”

  鸦非语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尽管他没看见,但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也一清二楚,对于魔气的感知,他比叶迟都敏锐,自然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清神阁的弟子居然可以接触魔气……”鸦非语若有所思地呢喃,“不知道是有意或是无意,我们或许需要再观察一下情况。”

  叶迟将鸦非语搂在怀里,将脑袋贴在他的颈窝处:“师尊,你说,那些被抓过来做鼎炉的人,会被关在哪里?”

  这也是他们来此的目的之一。鸦非语顺手揉揉他的后脑勺,半眯着眼眸呼出一口气,道:“起码他们目前仍然还活着,并不会出事。”

  叶迟垂落眼睫,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就算是他也略显疲惫。他不再说话,而是在鸦非语温柔的抚摸下,一点一点陷入了短暂的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