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宗主！”
朦胧之间，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声音似乎穿破了沉甸甸的死寂，传到耳边，一声一声唤起虚无的神智，季蓬德缓缓掀开眼帘，只觉浑身沉重，体内像是有什么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四处乱窜。他皱着眉，缓缓从地上撑起身子。常年习武的人身子至少不会差到哪儿去，更何况有灵力傍身，刀枪不入都是最基本的，尽管季蓬德已不知道多年未曾碰过自己的佩剑，身材却也没走样，不比武夫壮硕结实，但也绝对不算单薄，可如今他却罕见地觉得体内发冷，外在的寒与内在的寒是不同的，后者代表了他正处于虚弱的状态。季蓬德有些头疼，还有些恍惚——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睡着了，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扭头正与叶迟对上目光。青年墨色的眼瞳纯澈干净，他一直都很喜欢叶迟，总觉得这是个赤诚的好苗子，尽管这些年并没怎么见过，但不妨碍鸦非语常常同他提起，对这个弟子也算是了解。他一看周围是一片荒芜的雪地，就知道自己没有离会场太远，心下困惑，但出于对叶迟的信任，他决定先问问看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叶迟，我怎么会在这里？”
叶迟眉头微微蹙起，这句话似乎让他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东西，他没说话，在季蓬德好奇的视线之下，掏出一颗留影石，他已经记录下了方才在会场里发生的一切。这些事对他而言有些难以启齿，还是让季蓬德自己来看最好。
在季蓬德摆弄留影石的时候，沈青禾也悄然睁开了双眼。她醒得稍晚，但也隐约听见了二人之间的对话，醒时什么也没问，只看着季蓬德调试留影石，直到留影石投放出方才的画面，才一言不发地盯着看。
“……”
半晌后，留影石黯淡下去，那漫长的画面也结束了。二人这才能将自己的目光艰难地挪开，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映出的神色都是如出一辙的苍白，隐隐约约透出些许不安。沈青禾缓缓开口，她的性子与沈蓉有几分像，但作为一峰之主，姐妹俩对比起来，她就显得更温和一些，“这……都是会场里刚刚发生的事？”
打从留影石开始播放画面起，季蓬德的眉头就未曾松开过，乐天派的宗主严肃起来也颇有威严，他抬眼看向叶迟，道：“你师尊呢？”
叶迟一五一十地将鸦非语的计划告诉二人，季蓬德神色微微一凝，他似乎憋了一口气在心里，可最终又好似卸了力似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天雪啊天雪……算了，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那我们就照着他来吧。”
“这件事事关重大，得赶紧告诉其他人，”沈青禾凝眉站起，“叶迟，带着你的留影石，同我们一起去面见其他宗门的宗主，将事情的发生同他们都一一说过。”
叶迟正要应声，却忽然地被一道冷清的声音打断思绪。
“叶迟，别听她的。”
是鸦非语的传音？！
叶迟一时愣住，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他面上神情掩盖得很好，“为什么，师尊？”
“不要跟任何人走，宗主也不行，”鸦非语没有解释缘由，只是语气有些许急促，“听我的，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确定没有人找得到你，等师尊把事情处理好了，师尊再来找你。”
到最后，语气几乎是恳切的，就像是在求他一样，“徒儿，听我的，好吗？”
叶迟暗自抿唇，垂下眼帘：“知道了，师尊。”
断了与鸦非语的传音，他重新抬眼，看向沈青禾，敛了方才的神色，将留影石交给了她。
“留影石交给宗主与峰主了，弟子还有其他事要做。”
沈青禾的神色似乎微微僵了一下，手停顿在半空中，恰好接住了那颗石头，还未等她将问题问出口，只见叶迟仅一转眼，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由愣在原地，只觉掌心那颗石头似乎正在发烫。
季蓬德则是看着叶迟远去的背影，略带无奈地叹了一句“天雪可真会压榨弟子”后，方才望向沈青禾手中的留影石。他同鸦非语多年好友，又怎么可能不了解鸦非语的性格，让叶迟忙得不可开交也符合鸦非语的性格，他自然也不多在意。
他负手而立，召出佩剑，轻飘飘地踏上剑身，道：“走吧。”
踏仍然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只是笑意始终未达眼底，沧桑的双眼瞧起来，似乎是冷冷清清的。
“修真界，怕是要变天了。”
沈青禾看着他渐渐御剑远去的背影，暗自抿了抿唇，墨色眸底掠过一抹并不显眼的深紫，随即也同样召出佩剑，紧随在季蓬德身后。
雪原之上，铅灰的天沉甸甸地压着大地，其中似乎飘来深沉的墨色，涌动着，渐渐将仅剩的日光遮蔽，风雪更加凛冽了，带着锋利的寒意，刮过寸寸肌肤，带来深刻痛楚。
暗流涌动的，是云，抑或是潜藏在暗处的有心之人？
季蓬德若有所思，唇角笑意未散。
——到最后，方才能见分晓。
……
灵山论剑大会似乎出了大事。
凡人之间交头接耳，小声地窃窃私语，往常这种大事定然是会被大肆宣传的，但如今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带些微妙，没有人得知事情经过的具体始末，只知道大概是死了不少人，但再具体一些的，便也什么都问不着了。
有些凡人去问自己的修士友人，得到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的，只道上头的人不让往外处说，因此这件事在凡人心目中的好奇程度更上一层楼，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仍然没有定论。
与凡人界不同，这件事在修士之间，几乎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灵山论剑大会之中混入了魔修，甚至还在这之中大肆杀人，只为夺取某样宝物，这可并不是什么小事。
为了能更快处理这件事，几个大宗门商量后，一致决定召集修真界众多修士前来举行会议。
……
议事殿，一个数十年甚至千百年都甚少被人使用的建筑，如今却是人满为患。
起先，议事殿的存在是数万年前，仍然处于仙魔战争期间，众多大能修士为了讨论对抗魔族的战术而建立，仙魔战争结束之后，一度荒废，这些年来多用于宣布灵山论剑大会的举行时间与地点，除此之外，基本上大部分时间还是被封存的。
今日，仍然是为了灵山论剑大会的事情而重新开启。
高坐在议事殿主位上的，是清涟仙宗宗主季蓬德，他前些日子才受了伤，从那混杂的会场之中逃出生天，如今面色瞧着似乎有几分苍白憔悴，坐在一旁的是清涟仙宗其余的几位长老，眉眼大多也透着疲惫之色。
作为少数从灵山论剑大会事件中幸存下来的幸存者，他们需要处理的事情远比旁人所想的要多。
议事殿几乎座无虚席，以至于有一部分人甚至需要到二楼去站着围观，但如今没有人有一句怨言，偌大议事殿，瞧着人头攒动，却没有多余的声响，只有频率不约而同趋于一致的呼吸声，略显沉重。
主位之下的其余位置，就是剩下几个大宗门的座位了。
“季宗主，休息可还妥当了？”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季蓬德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眸，他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休息好，闻言扯了扯唇角，发觉自己笑不出来，又苦涩地自嘲道：“唉，人老了，忙碌一段时间就累成这样，让诸位见笑了。”
开口询问季蓬德状况的那人，乃是清神阁的副阁主，任叶青，此人大器晚成，尽管修为高深，容貌却定格成了六七十岁的老翁。
任叶青抚过自己刻意留长的胡子，一双被褶皱挤压得只有花生大小的眸眯了眯，“老夫能否询问一下，事情当下的具体经过？”
他这话问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季蓬德——这也是他们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据说季蓬德手上有留影石，但其中的画面只给大宗门的宗主瞧过，对于灵山论剑大会内部事情的发生经过，其实更多来自于幸存者口述。
季蓬德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将那颗传说中的留影石掏了出来，注入少量灵力后，放在了眼前的长桌中心。
留影石之上的花纹发出一些微弱的闪光，随后跳出了画面。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脸色似乎也渐渐因里面的场景而变得苍白，任叶青神色也不太好看，议事殿内传出压抑的干呕声，还有一些细碎的惊呼。
“这……”画面播放完毕，任叶青有些语塞，“灵山论剑大会，居然真的有魔修得以混入其中……”
“不仅如此，”开口的是剑意门门主金纵，“那群狡诈的魔修早就有备而来，在我们事后的调查之中，发现魔修的目标，其实是这雪山之中的至宝。”
任叶青回头望去，“至宝？门主所说，莫非是……”
金纵沉沉颔首：“是。”
“正是天下四至宝之一的，灵山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