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修？”
鸦非语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眸光颤动，反问道：“你说……我灵气与魔气同修？”
似乎没想到鸦非语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那原本还有几分咄咄逼人意味的气团骤然一凝，飘在半空颇有种不知所措的意味。它周边涣散出半透明的淡淡紫雾，若即若离地贴在鸦非语身上，似乎正细细感受着什么，那双会发光的眼眸微眯，“怎么，难道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吗？”
……不，并非没有意识到，截然相反，鸦非语对此心知肚明。他的体内灵气与魔气交织，若是换作寻常人来根本活不到今天，但他不一样，他作为天羽族曾经的族长，是最纯正的一届妖仙血脉，身体对于魔气的抵抗力还算强悍。尽管血玉魔珠这段时间来一直未曾离开过他的身体，但始终都没有对他造成无可挽回的影响，甚至近些年来，在没有外部刺激的情况下，血玉魔珠渐渐平复下来，就连鸦非语自己恐怕都要忘记这个小珠子的存在了。
但，真实情况又与气团所言相去甚远。
魔气与灵气虽同为混沌所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质，千万年的发展下来，魔气与灵气都渐渐被世人提纯，两种气息之间的相似程度到了现在几乎可以算作于无。一般情况而言，一个人只能同时以一种气息作为主流修炼道路，同时修魔与修仙的几乎没有，就算有，也早已走火入魔，因此可以忽略不计。
鸦非语如今的情况是“魔气入体”，与“仙魔双修”还是差了一大截。此前他对此一直都没有多放在心上，可如今被这气团一说，鸦非语运转灵力，似乎确实可以看到曾经清透的银色灵流之中透出的一点些微墨紫色。属于魔气，混在灵力之中，很不起眼，却很难忽略。
这点魔气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与他相伴而行，鸦非语也出于某些个人原因，也选择了下意识忽略，久而久之，居然真把这件事当成了习惯，并没有放在心上。
看他的反应，遗迹主人便知道他大概是没有意识到这点的，语气都难免带了几分失望：“你自己的身体……你居然完全不在意么……？”
“……在下这段时间，确实疏于修炼了。”
为了减少魔气入体造成的影响，鸦非语这段时间几乎不曾提升过自己的修为，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审视过自己的金丹了。说实话，他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惭愧的。
遗迹主人仿佛深吸了一口气，一阵寒风从后方吹过，鸦非语不由一颤。那气团绕着他飞了几圈，声音又恢复成一副慵懒的姿态：“不过你身上的味道……闻起来也不太像普通人……”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黑暗中传出似有若无的笑声，它似乎渐渐隐去了自己的身形，那双散发微光的眼睛，变得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只留沙哑而空灵的声音回荡，“再往前的地方……我都建议你不要再靠近了……”
鸦非语终于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直视前方，银眸坚毅：“多谢前辈指点，我会小心的。”
“呵呵……倔强得像驴一样的鸟儿……”
声音逐渐远去，直到尾音落下，悄然无声。
鸦非语收回视线，敛了神思，继续向前走。
……
一直到长廊的尽头，又与鸦非语脑海中所想象的画面截然不同。
他本以为这里合该是个寂静又可怕的地方，是这地底之下涌动的魔气的最终源头与归宿，这里应该四处都透着死的气息，纯黑的空间与静谧的空气，让所有冒昧闯入这里的生人都感受到这里的阴森与可怖。可眼前竟又燃起火把的暖光，一路没有光源地走下来，乍然看到光反倒还让鸦非语吓了一跳，心下甚至以为那是什么魔修的障眼法，心怀警惕地靠近过后，才相信那真的只是单纯且无害的火把，没有任何魔修动的手脚。就着有光的路走了一段，一个沉甸甸的大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地底下的空间高度有限，这门也不高，压迫感却比外头那扇门还重几分。
鸦非语半信半疑地抬手抚上积了一层薄灰的石门，往掌心输送些许灵力，下一秒眼前世界骤然一白，脑中嗡鸣作响。鸦非语瞳孔一缩，身子一颤，忙不迭将手收回。他狼狈后退，背靠墙上，微微仰头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方才那种感觉中缓过劲来。他有些后怕，一滴冷汗从额间滑落，这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被某种怪物凝视着一般，脊背发凉。
这后头绝对有更浓郁的魔气，鸦非语如此笃定。这世界上除了魔气，还真没有多少气息与灵气作对到如此程度。浓厚到这种程度的魔气，鸦非语并没有办法像先前一样轻松闯入了，这倒是棘手。他微微侧首，望向那扇石门，只觉深埋体内的血玉魔珠，在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感召一般，不受控制地与门后的魔气产生了共鸣，晕眩加重了。鸦非语眉头紧锁，魔气与灵气又从最初的交织状态互相分离，在他体内又作对起来，最终遭罪的也只有他。他痛苦地滑跪下来，双手抱头，丧家之犬似的，狼狈地发出喘息。
“你为什么要逃避呢……？”散去不久的遗迹主人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仿佛他从未消失过一般，鸦非语正经历尖锐的耳鸣，勉强听到他的声音，缓缓抬眼，银眸潋滟着透出水雾，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像方才被浸入水中了似的。遗迹主人一顿，又慢悠悠道：“这是……属于你的优势……”
“不。”鸦非语的声音毫无气力，说出来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威慑感，他喑哑道：“我不会再走上之前的道路……我是修士，我不是魔修，不是魔头……”
他说完，又双手抱头，声音细小却尖锐：“我不是……”
遗迹主人一声轻叹，分外悠远：“我是不清楚……你经历过什么……”
“但是……如果不使用魔气的话……你就一辈子只能被困在这里……”
“因为来时的路，也被封锁了……”
鸦非语猛然清醒，愕然抬头，望向黑暗之中那点突兀的光点，他颇有些许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又垂下头，望着地板，右手无力地攥起，又很快松开。
“我会失控的。”他呢喃，垂落的眼睫抵住他眸底神色。
“你为什么……不要相信你自己一点？”
“灵气依主人的想法行事，魔气……又何尝不是？”
“只要你去接受……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它的声音悠扬飘忽，却仍在那一瞬间精准地捅到了鸦非语心底最深刻的弱点。他不再言语，眸中涣散的神色稍微聚焦，他望着自己的手，缓缓阖眸。遗迹主人说得不错，从重生开始，他就一直在抗拒这股魔气，就好像那是自己前世的罪证一样，一直在如影随形地提醒他：“你前世所犯下的罪孽，你以为你逃到这里来就可以逃避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动的思绪，一时之间，灵台竟是前所未有的空明，他已有太久未曾达到如今这般境界了，难得品出几分轻松来，呼吸都是少有的轻松。他将一口气沉入胸中，再猛地呼出，再睁眼，掌心已凝聚起淡淡墨紫雾气，丹田内涌动的不再是清澈的灵力，而是浑浊的魔气，这种感觉说不上多么陌生，但不管是多少次，都会让鸦非语回到曾经最为浑浑噩噩的时期，次次刺痛他的心。
又来了。鸦非语想，他闭了闭眼，稳住有些紊乱的呼吸与心跳，那种看见魔气就下意识想要逃避的感觉，又来了。
不能逃避。
鸦非语心中有一道声音如此提醒着他，而他也努力抛却了过于沉重的过去所带来的梦魇，他汇聚魔气，抬手抚上那沉甸甸的大门，门后原先躁动不安的魔气觉察到他的存在，瞬间平息下来，变得安安分分的。不多时，石门蓦地洞开，里头魔气一股脑全涌出来，鸦非语下意识以魔气护身，并未让那些涌动的气体伤害自己分毫。
他有些不敢置信。他对于魔气的熟悉程度……竟已到了这种程度么？
尽管已有好一段时间未与魔气打过交道，但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的痕迹终究是去不掉。鸦非语银色的眼底暗了暗，他正准备回头去找那气团感谢，可是一回头，身后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黑暗。
鸦非语呆愣片刻，下意识唤：“前辈？”
无人应答，只有萧瑟的风吹过，仿佛那所谓的遗迹主人只是一场好似真实存在的幻觉。
鸦非语沉默片刻，收回视线，望向石门之后黑漆漆的空间。这里面比外界看起来还要更黑，鸦非语托起一团掌心焰用作照明，但刚看清眼前的路，掌中焰火就被一阵拂过的魔气弄灭了。
鸦非语：“……”
好吧，看来这里的魔气哪怕散了，对灵气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