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迟先是一愣。
他不知道这里是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他试图起身，手碰到地面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地板竟是柔软的，还伴随着些许湿意，这种触感叫他敏锐地觉察出不对，神色瞬间僵住。他脸色微白，低头看去，自己竟是坐在一具奄奄一息的尸体上，显然还没死多久——或者说，他甚至尚未咽气。一双眸微微凸出，他已经无法动弹，却仍然用那双满含绝望的眼瞪着身上的叶迟。叶迟忙不迭起身，却见一道剑光袭来，那死不瞑目的兄台瞬间成了一具碎尸。
叶迟来不及为他哀悼，一扭头，与一双淡漠至极的银眸对上视线。
这双眼，他最是熟悉不过。
来自他的师尊，所谓的反派，鸦非语。
在那一瞬间，叶迟在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原著中对鸦非语的所有描写，可他甚至第一时间都没能找到能够形容如今的鸦非语的词语。什么地狱归来的恶鬼，什么穷凶极恶的恶徒，这些都太过俗套，也太过片面，鸦非语就像一具已经死去的 躯壳，那双眼除了嗜杀，什么也看不见。
“师尊……”叶迟小声呢喃出声，声音太小，被鸦群的叫声埋没。
叶迟这时垂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穿着并不是清涟宗的弟子服，而是一块破布，就和他先前流浪时穿的乞丐衣一模一样。他愕然抬头，他的身份被剥夺了，可他的五感并没有，他仍然能清晰地从鸦非语那双浑浊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如今看起来狼狈至极，被血污与灰尘模糊了面容，莫要说鸦非语了，这副样子就是叶迟亲自来看，都是觉得陌生的。
这难道是……他没有遇到鸦非语的发展吗？
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漆黑的眼里满是悲哀。
如果没有他去刻意干扰书中的剧情，鸦非语仍然还会变成灭世魔头，而叶迟的结局，很明显的，就是死在自己的师尊手底下。
可他心中始终还有不甘。
尽管知道眼前的一切或许只是幻象，而鸦非语也未必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还是开口了，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孤傲。
“鸦非语！”他大喊道，“你真他妈是个该死的魔头！”
鸦非语似乎微微一顿，银眸有片刻动摇。仅是叶迟眨眼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到了他身前，面无表情地掐紧他的咽喉。
嗓音嘶哑，一字一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叶迟却半分不怕。他呛咳一声，吐出一口血沫，道：“你是个魔头，注定要被杀死的混蛋。”
鸦非语的手劲似乎越来越大，直到叶迟再也呼吸不过来。他笑了，似有浓浓的挑衅意味：“而我，是你的共犯。”
鸦非语没有说话，但他手上的力道似乎不再加重，有片刻僵硬。叶迟继续说：“我想救你，我想把你从深渊拖回来，而我也成功做到了。”说到这里，他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
“虽然并不是这一世的你。”他眉头微蹙，却微勾唇角，眼里有着淡淡的愧意，看得鸦非语一怔，他心中沉寂许久的神智似乎被稍稍唤起，在充满血与痛苦的世界里，他抓到了一丝飘摇到他掌心里的光。
尽管转瞬即逝。
但他甘之如饴。
“抱歉啊， 鸦非语。”
“我其实挺想成为你的依靠的。”
他忽然下坠，身后是万丈深渊，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黑，他感觉自己正逐渐被一股冰凉寒意包裹，却莫名不觉得有什么不安，心反而是稳当当落在地上的，身上带着尚未驱散的凉意，心头却如有暖流缓缓抚过。在他失去意识前，似乎看见了鸦非语那双银眸中掠过的一抹错愣。
……
从深沉的黑暗中睁眼，叶迟起先是懵逼了好一会儿，眼前还是熟悉的环境，他撑起身子往四周一看，澹台无双倒在他身旁不远处，莫唤尘瘫坐在树下，也垂眼蹙眉，呼吸有些沉重。他看了一会，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鸦非语呢？
他往稍远的地方找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澹台无双和莫唤尘都在这附近，鸦非语没理由会莫名其妙消失才对……
还是说……？
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
“灵山古剑可就在此处？”
“呵，你这是在质疑我？”
“我为什么不能质疑你？”微哑的声音冷冷反问，“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的身份差距，不要忘了，你自己如今是一个背弃宗门过来的叛徒，你的可信度自然是最低的。”
“……切。”
鸦非语隐藏身形，藏在树后。
能跟着这两个魔修靠过来纯属是意外之喜。方才他们一行人中了此地设下的幻术埋伏，鸦非语以修为最高最先挣脱，原本是打算守着几人直到醒来的，却意外听见了不远处传出来的动静。鸦非语听力好，哪怕只是似有若无的细微动静也是难以逃离他的感官，于是他隐去气息，悄然上前，就见到了眼下这一幕。
他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这猎场深处，藏着一处宏伟的建筑。
建筑连接着巨山，藏在层层叠叠的树林之下，恰好就这样巧妙地落在阴影丛生之处，恐怕也是因此而一直未被人发现。外表看起来像是上千年前的建筑风格，而根据二人的对话，鸦非语简单判断，此处应当就是天下四至宝之一的灵山古剑的所在地了。
不过……
灵山古剑的确切位置就连古书上都甚少有人记载，鸦非语也只知道这剑大概位于雪山深处，但具体在哪里，又要怎么去找，他一概不知。据他所知，唯一一个知道灵山古剑下落的，应当只有前世的岑道，可岑道早已失踪多时，没有人能清楚道出他的下落，既然如此，眼前这位魔修又是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鸦非语难免好奇，也是为了防止魔修将至宝夺得，于是他选择了暗中埋伏。
只见那稍微高大些的魔修淡然一挥手，空气中的魔气成分骤然变得浓郁起来，鸦非语隐藏气息的术法也因此稍有波动，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不对。鸦非语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见一团魔气从暗处现出，其中包裹着无数尸体，大部分还都是些残肢断臂，伴随着浓烈的腐臭味，转眼间污染了原先清新的空气。鸦非语瞳孔微微一缩，那些尸体全是来猎场狩猎的弟子……魔修术法虽大部分需要燃烧自己或他人的生命，但这般草芥人命的还是少见，更何况还是在灵山论剑大会上……
这群魔修倒也胆大，若是被那些大宗门的宗主长老发觉自己的弟子死得如此蹊跷，定然会有人追查，到时候，很可能就是修真界与魔界的一次战争了。
就像前世的自己，引领万鬼残杀凡人一样。
想到这里，鸦非语脑海里似嗡的一下，眼前世界有一瞬间充满了猩红血色，可又转瞬即逝，仿佛这只是他的幻觉。没来由的头晕头疼，还伴随着耳鸣，这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但习惯了折腾自己的鸦非语并不放在心上。
只见那修士将魔气召来，又施了个术法，原先乖巧顺服的魔气在刹那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翻涌着碾碎了其中包裹的肢体，发出叫人牙酸的嘎吱声响。鸦非语一看，鲜血滚落到了地上，又被魔修收集起来，送到大门前。
原先死气沉沉的石门在此刻竟像是有感应似的，门上繁杂的花纹亮起红色的光，随后缓缓洞开。
“真是麻烦。”魔修少年低声骂了一句。
“没办法，你又不想放血，那几个废物留着还有用，也杀不了。”
“要不是这遗址本身就邪性，谁会大费周章杀这么多人呢？”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入门后，带着那团魔气一起，而大门缓缓关闭，就像餍足的野兽，心满意足地吃下送上门的一餐佳肴。
在大门关上的瞬间，其上的花纹轻轻闪烁了两下，随后彻底黯淡。
鸦非语心下一凝，缓缓靠了过去。
方才那两个魔修将鲜血汇聚起来，送到了这门前，这诡异的大门才打开的，也就是说，这门打开的方法就是简单的献祭。
但献祭的东西又不那么简单。
那团魔气里少说也团了数十人的尸体，这么多死人凑在一起的出血量才足够这门打开，鸦非语沉吟片刻，他当然不会为了开门而去杀这么多人，这就违背了他这辈子坚守到底的原则，可他同样也不会让这群魔修这么轻而易举地得逞，谁知道他们取得了至宝，下一步又会做些什么？
他回想起那两名魔修所说的话。
“他们刚才好像有说，这座遗址是‘邪性’的……”
鸦非语喃喃着，双眸如泥沼般昏沉，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其中。
他伸出手，缓缓拂去石门上积累许久的厚灰。
“有邪性的东西，那么，用我的血，能否激活呢……？”
他召出丹青，剑光一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