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辉光掠过。
叶迟发觉自己再次出现在了密林丛生的森林里，迷雾还未散去，但已经淡了许多，道路变得肉眼可见，顺着委婉曲折的小道，凭借记忆回去，叶迟重新看到了那堵厚厚的雾墙。
他抬手运转灵力，试图破开那面墙，可那面墙纹丝不动，并没有因为这点举动而掀起分毫涟漪。
叶迟瞬间急了。
与他身上玉佩同源的力量就在这雾墙之后，他也能隐约感受到一些，鸦非语的灵力逐渐枯竭乏力，他想要冲过去帮忙。
可他甚至破不开这层浓雾组成的高墙。
可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迟的手紧紧攥着玉佩，心底正犹豫是否应该将其砸碎。
……
眼前的天空，血色将大地与天空连接至一处，仿若天生就合该相连。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抬眼是翻腾的火焰，低头是堆积如山的骸骨。
鸦非语痛苦地闭了闭眼，但他随即又仿佛刻意折磨自己似的，睁开双眼，逼迫自己去看，将那些残暴的场景全部看进去，每一寸都不应该忘，每一个细节都要深深刻在骨髓里。
这是他最想逃避的梦魇，是他这辈子也无法逃脱的罪责。
被战火侵蚀的村庄，泯灭于血海之中的无辜生命，被黑暗反噬的剑士，忙碌到满面憔悴的医师。
看到了吗？心中恍惚有声音在这样和他说：
“这是你的孽。”
鸦非语仿佛被声音蛊惑，双腿被震得有些发软。他差点要跪下，但属于仙尊的尊严在最后关头将他的理智紧紧套牢。
这里并不是前世，他现在也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他原先在干嘛？对，他正在一座森林里，在大雾中央，为自己的徒弟们竖立保护的结界。
……幻境已然侵蚀到他了。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眼前场景轰然碎裂，鸦非语抬头望去，结界破碎的裂隙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他不得不再加强灵力输出，那些弟子们可还一个都没有回来，作为长辈的他总不能率先在这里倒下了。
话虽如此，但……
也实在是有些撑不下去了。
这雾气带来的效用大概是强效的致幻，如果没有干扰，鸦非语倒还不至于现在就难以支撑，但浓雾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进了结界内部，方才的干扰使得他没有及时补上结界的脆弱处，这才导致破裂。
这结界的作用是为了不让人陷入幻术的，现在这种情况，效果肯定是大打折扣。
掌中灵流微微一闪，鸦非语目光阴沉下来。
这迷雾看似无害，却连渡劫期的防护都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破开，布下这迷雾的人，要不是修为高强能与他持平，要不就是身怀至宝，不论是哪一种，对他们现在的情况都相当不利。
而更让鸦非语不安的是，不论布下幻境之人是谁，都定然不怀好意。
无端将人拉入幻境之中，甚至让他看到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这可不像是示好的举动。
就在此时，身后传出异动，鸦非语反应及时，闪身避开，他猛然回头，只见原先坐着的位置上浮现了淡淡的黑雾，裹挟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冲击着鸦非语的神经。
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反手召剑，眸光凛冽：“又是你！”
只见原本淡得仿佛一吹就散的薄雾渐渐凝聚，浓稠得好似化不开，再缓缓变出一个好似人的轮廓，没有五官，一眼望去就是个黑色的人，却能开口说话，又是那沙哑得难听的声音，此刻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哎呀，才刚分别没多久，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上天雪仙尊，实在是小人的荣幸啊。”
鸦非语自然没那个心情同他闲扯，召唤神剑本身也需要耗费灵力，平日里只觉得不足挂齿的消耗，现在却每一下都在亏空他的灵脉，结界一闪一闪，仿佛要彻底消失，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便干脆不废话，抬剑砍了上去。
黑影遗憾道：“真是猴急啊，天雪仙尊。”
转瞬间，黑影四散开，又在鸦非语身后重组为人。
“比起这么鲁莽地抬剑就砍，我认为我们更适合坐下来聊聊。”黑影道。
“废话少说，你有何目的？”
黑影淡淡笑起来，笑声中蕴含着无尽的讥讽，“我现在当然不会致仙尊于险境，我当然只是，有一些小问题想要问一问仙尊了。”
鸦非语半信半疑，试图从黑影空无一物的脸上看出些情绪来，可惜是徒劳，后者道：“不知仙尊可愿听我一言？”
“别想耍花招。”
说着，他把剑收了回去。
若不是黑影现在摸不着任何东西，他简直想抚掌赞叹，可惜他办不到，不过这显然并不会碍到他愉悦的心情，“仙尊明智。”
黑影坐在了鸦非语对面，比起后者的警惕，他显然放松自在得多。
“不知仙尊可知，天下四至宝？”
“天下四至宝？”
不论是在现代或是古代的龙傲天故事中，一般这种至宝的设定都是为了男主后续的金手指做铺垫，鸦非语自然记得，前世的他走火入魔时，岑道似乎就是靠着这东西才有了打败自己的可能。
不过在他的记忆之中，天下四至宝大多下落不明，当时的岑道也只是得到了其中一个，在此之前，甚至绝大多数的修士，都将四至宝当作是一个远古的传说，属于你知道这个东西可能存在，但你又肯定找不到它在哪里的范畴，因此大多修士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不感兴趣的。
就算是活了两世，他也只知道其中一个至宝的确切行踪，其他三个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话本杜撰，他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突然被这么一问，鸦非语还有些困惑，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出于警惕，他理所当然地没有说出自己所知道的资讯，故作思考的模样停顿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那种东西究竟是否存在都是未知数，本座自然不清楚其中细节。”
黑影似乎有些遗憾：“这样啊，就连仙尊也不知道行踪么？那可真是难办 ……”
“你们魔族也需要这种东西？”鸦非语掀起眼帘，淡淡道，“本座以为，你们害人的法宝已经够多了。”
被这般阴阳怪气，黑影也是丝毫不恼，反倒挥了挥手，夸张地叹道：“哎呀，这可就是仙尊您有所不知的了，有用的法宝怎么会嫌不够用呢？在这点上，我想你们正道也是一样的吧，有些修士可不是经常要求凡人供奉一些有用的法器么？”
鸦非语眉头微微蹙起：“无需将我同他人划上等号。”
“真是清高呢，仙尊。”黑影乐呵呵地开口，语气却是无端带了寒意，“若是那些害人还自诩正道的修士也如仙尊一般真清高就好了。”
后半句的音量越说越小，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鸦非语听不清，他也没这个兴趣去仔细听这个魔族人说话，只淡淡道：“修魔修仙，不过是修一个心罢了。”
“说得也是。”黑影笑意渐淡，“仙尊，在下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鸦非语轻轻颔首，而黑影蓦地凑近了，似乎是眼睛的两个空洞直勾勾盯着他，无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缓缓开口，每一句话都像是浸满了恨，说出口却又是轻飘飘的，“敢问仙尊，能从黑暗之中重新走入光明的感觉，如何？”
鸦非语愕然瞪大双眼，心底一直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秘密像是突然被揭开一般，暴露在阳光下，所有的秘密都将无所遁形。他怒视着黑影，可后者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抑或是根本不在乎他的怒气一般，笑吟吟道：“如果我也有仙尊那么好运就好了，呵呵，将那些腌臜的过去全部藏起来，洗净了双手，就自以为洗净了灵魂，套上白衣，就以为血不再会沾上你那比谁都高尚的衣摆……”
“我一直都在看，仙尊，我一直都在看。”
他刻意压低声音，带来一片深入骨髓的寒意。
“你和那些恶心人的名门正道，也差不到哪里去。”
话音一落，眼前似有红光一闪，黑影霎时消散，好似从未来过，雾墙也在这时崩塌。
鸦非语捂住小腹。
黑影在消失之前往他本就薄弱的结界上又来了一击，直接击破了防卫，结界溃败，鸦非语也遭受了反噬，他整个人狼狈地蜷缩起来，脸色惨白，额角落下细碎汗珠，唇色发白。
叶迟一冲上去，连忙将鸦非语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师尊，师尊！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在时间内回来了……”
其余从雾墙外返回的弟子们见状，也纷纷上前查看。沈蓉两指并拢，把了会脉，道：“结界被破坏，仙尊遭到了反噬，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仙尊前段时间维持了好几个时辰的结界，灵力有些枯竭，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自主恢复。”
叶迟紧紧握着鸦非语的手。
好凉，好冷，好瘦。
他没有丝毫犹豫，砸碎了鸦非语递给他的玉佩，灵力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缓缓流入鸦非语指尖，回归丹田，融入金丹。
鸦非语的脸色这才好些。
见状，众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