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死亡旋律>第四十二章 次弹片

  “我可以养一只狗么?”

  “不可以。”

  “那么猫呢?”

  “也不行。”

  “那么我可以养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可以,除非你能养活自己,否则就别想。”

  她的脸上浮现出“我可不会答应”的冷笑,继续着毫无意义的家务活。

  他不作声了,虽然他很想要一只狗,或是猫,或是其他什么小动物。

  不是小动物也行,他降低了标准,退而求其次。于是在生日的那天,他得到了一只大狗形状的枕头。

  “这是最好的,你不必照顾它,不必担心它随处大小便,而且不高兴的时候你还可以打它。”

  这些都不是重点,他心想。重点是它不会主动离开他,他拥有它并且能够完全控制它。

  他叫它“Love”,搂着它睡觉,要是弄脏了就放进洗衣机里,洗干净后晾在窗台上。

  “落水狗。”他说,然后用手指去戳它的鼻子。

  “Love”是一只好狗,又大又软,不会流口水,而且没有跳蚤。

  他很喜欢它,可他还是想要一只真狗。

  亚利克斯看着他,提起了以前的事,他存心想让尼克的血流光。

  “还记得给Hate取名字的事么?”

  利奥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的牛头梗犬很可爱,它应该有一个属于它的可爱名字。

  “我想叫它‘Love’。”

  但这个名字被亚利克斯否决了,他说,这个名字太柔软太危险。

  为什么会危险?

  “因为这样每次你呼唤它的时候都会充满柔情蜜意,它将要成为一条咬人的狗,温柔和爱会要了它的命。”

  可事实证明亚利克斯也错了,即使它不叫“爱”也照样会送命,爱和憎恨是一样危险的。

  他们瞒着“父亲”把Hate寄养在邻近小镇的一个农场主家里。

  那时亚利克斯对他的态度与众不同,他们白天常出去玩——想在那些他妈的可怕的小镇上找点事做做。现在回想起来,亚利克斯从那个时候就已开始播种,那条白色的牛头梗犬是从他体内分离出来的憎恨和欲望的实体,他慢慢将它养大,等待着它能食人而肥的一天。

  利奥又往前移了一步,亚利克斯的肩膀在流血,但他并没有失去控制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在他稳操胜券之时会大意失防。

  尼克努力维持着清醒,他不希望利奥对他有所暗示时被错过。他们还要一起回海岸治好利奥的恐水症,一起回康斯坦丝模型店接回Agro。

  可是利奥没有看他。好像他们并不认识,他的生死与他无关。他想让亚利克斯掉以轻心,或是让他明白尼克并不是自己所关心的重点。

  ——你太不老练了。

  这样能骗得了谁?你应该更投入一点,不要流露出你的想法,也不要刻意掩饰。

  “我给你一个机会。”亚利克斯调整了谈话的控制键,他用左手按了一下肩膀上的伤口,双眉皱紧。他的手指被自己的血染红了。

  子弹没有留在他体内,而是穿过肌肉射到了对面的墙上给他的肩膀来了个对穿。

  “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亚利克斯说,“作为对你的感谢,你可以从这里离开,接着进行我们之间的追杀游戏直到分出胜负,或者现在,就和你的朋友一起死在这里。”

  “我还可以杀了你。”

  “没错,但它包含在第二选择之中。”亚利克斯把手指上的血擦在一个古董花瓶上,白色的瓷器表面留下一道鲜红的指痕。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给出这样的难题,他知道利奥两样都不会选,他太了解他,就像第一次为他洗澡一样。他为他洗掉了身上的泥垢和嘴里的脏血,洗掉了他的过去,让他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好装更多他们需要的东西。这些事本应该让别人去做,把买来的孩子们关进浴室用水冲洗,就像一群小猪,可他却亲自动手。

  来啊,小猪们,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大能耐。

  这么看来亚利克斯对他确实与众不同。

  “我会变成一只鸭子么?”有一天利奥问,他很罕见地表现出一点早就应该被挤干净的忧虑,就像往伤口外挤脓血一样,经过让人尖叫的痛楚之后,就只留下一道泛白的口子。

  他已经好久不忧虑了,也好久不欣喜、不微笑、不皱眉、不对着淋浴器发脾气了。他成了一颗史密斯维森产的子弹,冰冷、沉默,迟早会要了什么人的命。

  亚利克斯说:“什么鸭子?”他大概误解了利奥的意思。

  “像厕所清洁剂那样。”

  洁厕剂的开口就像只鸭子的嘴,可整个形状又更像一支射击手枪。

  他很怕自己变成能杀死一切的人渣。

  “你可不是什么鸭子。”亚利克斯说,“你就是你。”

  可以想见这句话多么让人震惊。

  于是在之后的数年,他一直不断地想起这句话,“你就是你,你永远是你”。他对着心里的种子喊,这句话长成了一棵树。

  这就是亚利克斯希望的么?他让他不那么忠于“父亲”,让他保留了一份“自我”。亚利克斯知道,迟早有一天这份“自我”会醒过来,会帮助他完成最后的工作。

  “我甚至还为你安排了一个女人。”亚利克斯望着那道鲜红的指痕说,“一个可怜的女人,演过流行小电影,她演那种年轻而受过伤害的人最绝妙,可我没想到她还来不及登场,你就自己找到了一个。”

  亚利克斯的目光转向靠在墙上喘息的尼克,忽然问:“你不喜欢女人么?”

  利奥说:“我不喜欢被欺骗。”

  “好吧,那就选择。”亚利克斯点头,利奥紧盯着他,霍里斯从他身后走过来,拉下手枪的保险拴对准了尼克的头部。

  “不,别对准头。”亚利克斯说,“往下一点,对准心脏。”

  霍里斯照办,枪口下移,对准了尼克穿着防弹背心的胸口。

  “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让你的爱人保留一张完整的脸,我会允许你吻他,这是谢礼的赠品。”

  利奥没法选择,尼克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即使霍里斯对准的是他有所保护的心脏。

  “听说他是救生员?”亚利克斯说,“也许你可以赌一下,霍里斯只开一枪,说不定不会要了他的命。”

  但是他当不了救生员了。

  子弹没法打穿防弹衣,只会打断他的第五或第六根肋骨。

  利奥知道这些碎骨最容易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锐利的骨头变成二次弹片,穿过他的肺叶,切断脉间神经、静脉甚至动脉血管。他会死得比头部中枪更痛苦,即使不死,他也不能再回海里了。利奥不敢想象他残缺不全的样子,不敢把他从阳光海岸的背景上撕下来。

  他慢慢放下手,不再用枪对着亚利克斯。

  他认输了,他弯下腰,仿佛试图求饶。

  “不。”尼克说,“别这样。”

  他哭起来,脑子开了小差,有一瞬间精神进入了恍惚状态。等回过神来,他发现他已经抬手把枪管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了。

  在这之前,尼克从来都没有如此蓄意地接近自杀。谁都有过低落的时刻,谁都可能会想到不如死了好,可大多时候都只有冲动没有付诸实施的手段。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接近过死亡,死神贴着他的鼻尖,骷髅般空洞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灵魂。

  如果还有需要做出决定的最后一刻,那就是这一刻了。

  “砰”,枪声比他料想的要安静得多,也温和得多。

  他忽然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撞击,有人把他推倒了。手脚上的伤口一起传来剧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尼克能够看清楚的时候,他看到了无法解释的场面,利奥一只手抓着他,把他拖到窗口。亚利克斯倒在对面的书堆里,霍里斯挡在他身前,胸口被血浸湿。一切全乱套了。

  利奥抓紧他,从窗口跳下去。

  刚开始是抓紧,然后变成用双手抱着他。他们正遭到树枝的行刑,横七竖八的枝丫变成了防不胜防的凶器。利奥用手臂护住自己和尼克的头部,从手臂间的缝隙,尼克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抛向了半空。血像羽毛般向后甩去,有利奥的也有他自己的。

  当他们快要着地时,下面亮起了一片闪光。利奥带着尼克在灌木丛中滚了几圈,他抬起手对准尼克的脸颊就是一拳,然后又把他拖起来,在闪光弹尚未失去作用时逃离了那里。

  尼克的脚不能走,他知道利奥为什么生气。

  他想道歉,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应该说话么?还是保持沉默最好。

  他已成了他的累赘,不能再让他更生气、更受伤、更担心、更爱、更恨。他只能假装一点也不疼,尽量减轻他的负担。

  亚利克斯没有追来,追来的是一群狗。

  一群白色的牛头梗犬,就像一群白色的幽灵在黑暗的灌木中穿梭。

  那种伴随着喘息的脚步声令人觳觫不已。

  利奥亲眼见到了亚利克斯的壮大,他获得了一切,暗中孕育了如此多的“憎恨”。

  尼克感到自己摔倒在地上,他听到利奥在摆弄什么。

  一枚微型手雷扔向飞奔而来的狗群,利奥抬起手瞄准即将落地的手雷射击,轰然巨响中混合着惨叫和悲鸣。

  他紧闭着嘴,火光映在苍白的脸上。躲过爆炸的狗群继续往前飞奔,子弹射中它们白色的身躯,鲜血飞溅。

  ——狗是人类的好朋友。

  别开玩笑,狗和子弹一样,给它们戴上金色的项圈,就像弹头,真货。

  你要懂得运用。

  “他妈的。”利奥说。

  他开始一遍遍地说这句粗话,直到那些狗不再上来,爆炸的火焰把灌木烧着了。

  利奥卸去空了的弹夹,转身从尼克手中拿走了他的枪。

  他低头看着他,仿佛想再给他一拳。他的眼睛怒火重重地燃烧起来。

  “你干了什么?”

  利奥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一只手绕过他的腰,另一只手握枪。

  “你很久没有这么粗暴地对我了。”

  “我还能怎样?”他大吼,“我给了你枪,可你却想用它来干掉自己。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

  尼克看着他的侧脸,他就像换了一个人。

  “我真该把你绑在床上,就像以前那样,该死,为什么我要答应让你一起来。”

  恐惧像电波一样在他的声音中炸响。

  “别再那么干了,听到了么?”

  “听到了。”

  尼克乖乖回答,他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