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死亡旋律>第三十八章 家族(下)

  走路对尼克来说已成了一种训练。他必须非常小心,特别是脚步声。

  不能让任何人听见脚步声。

  这种感觉使他全身紧绷,心跳加剧。现在他走在一条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上,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利奥紧贴着墙,尼克听到心跳声,他知道利奥一定在计算对方的距离,可他自己又在想些什么?他想到了那个叫吉米的孩子,海边的红桶和小铲子,他还想到玛丽•苏•斯班塞小姐的男朋友,还有女护士安吉拉。

  他需要回想起这些不相干的人,以证实自己并没有在梦游。

  那个巡视的男人正要转身往回走,利奥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让他发不出声音,利奥托住那人,把他拖进附近的一个小房间藏起来。可就在这时,走廊里又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危险无处不在,或者危险就在他们周围,像一只尖牙利齿的怪物从黑暗幽深的洞穴往外张望。

  利奥重新拔出匕首。

  不要杀人。

  他在脑子里提醒自己,但如有必要,他仍然会用最擅长的方法来保护自己和尼克。

  可当他转身时,忽然发现尼克并没有跟上来,他不在他身后了。

  突然而来的恐怖感让他浑身发冷,几乎忍不住要冲出这黑暗的走道。

  接着外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然后是摩擦,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了。

  “帮个忙。”

  是尼克的声音,在黑暗中出现,他还在喘着粗气,把一个失去知觉的男人交到利奥手中。

  他们相互沉默了一会儿,利奥不自然地笑起来,那是因为之前太过紧张的缘故。

  “你从哪儿学来的?”

  “……救生员讲座上,是一种……错误的方法。”

  “你确定那不是杀手讲座?”

  利奥松了口气,他不免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好笑。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个相加永远不会等于二,因为他们并不是艾伦和麦克。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答应让尼克参与其中呢?与其这样担心,不如让他留在康斯坦丝模型店,那里不会有任何危险,而且他自己也能放手大干一场。但是另一方面利奥又是知道其中原因的,即使他们不能互换,不能相加,他们仍然无时无刻不需要彼此。

  他带着尼克来到一个大房间门口,用工具和一点蛮力打开了门锁。

  那是个干净整洁的书房,放着一张书桌,一些高高的书柜。

  利奥说:“有件事要让你去做。”

  “什么事?”

  “我们得分开行动,我去找雷根•锡德,你在这里等我。”

  “为什么?”

  “我怕我赶不上,没人知道证据藏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们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安全时间,很快院子里的死狗就会被发现,然后所有睡着的人都会醒来。给我十分钟,在这里等我的电话,十分钟后我打给你。”

  “你呢?”

  “我会走另一条路。”利奥捧着他的脸,在黑暗中看着他,“这是你能帮到我的地方,很重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听到枪声或是别的声音都不要停留。”

  尼克也看着他,他们相互对视,现在没有时间可耽搁。

  “你的电话开着么?”

  “是的。”利奥回答,他们来时买了带卡的新电话。除了对方,还有谁能打给他们呢?

  “好的,我等着。”尼克说,“十分钟,要是你不打来,我会去找你。”

  “我会打来的,现在就可以开始计时。”

  “利奥。”

  尼克叫住正要离开的人,他要去冒险也不是第一次了,似乎利奥总有数不过来的麻烦要处理,他总是一个人包揽了全部重任,即使尼克在他身边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假如我是你,我一定早就被烦死了。可我想那就是我和你的区别。”尼克说,“小心点。”

  利奥露出微笑,尼克知道他在笑,尽管他看不清他的样子。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在努力记住你。”

  “待会儿见。”利奥说。

  每天晚上,尼克都会想,清晨醒来时他会不会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长梦。

  他发现自己在沙滩上睡着了,海风照看了他一晚,等他醒来后利奥•德维特就完全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没错,只要你醒来不立刻去回想梦境,多半你是不会记得梦见了些什么的。

  每天睁开眼睛,尼克都会庆幸这不是梦。他们有时在地下旅店,有时在动荡的货车车厢,有时也会在租来或偷来的车里相互依偎取暖。他有时甚至会想,要是自己不记得了,Agro一定会提醒他,它不会忘了利奥的气味,他的火柴味,他把自己烧着了的味道。

  上帝,这不是开玩笑的。

  尼克在黑暗中默念,你得让他活下来,要不然我也完了。

  可上帝怎会听他的祈祷,怎会去庇佑背叛性别的人,一切只能靠自己。

  利奥穿过长长的走道,沿途尽量解决掉守卫和保镖,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同样也会增加被发现的可能性,可比起正面冲突,总能争取到一些时间,而且也为尼克减少危险和麻烦。

  他本可更肆无忌惮一点,但如今他少了几分冲动,多了几分忧虑。

  不过至少有一点还令他感到安心,今天“家族”并不是空无一人。再往前不远有他的目的地——最高一层的阁楼。那是从未有人上去过的地方,从不亮灯,有一道楼梯通向那里,楼梯几近垂直,走在上面得备加小心。那是“父亲”独处的地方,是他设置的禁区,若是他要思考什么重要问题,他也会去那里。

  没有人爬过那道陡峭的楼梯,那里并没有人看守,没有什么可怕的陷阱,可就是没人敢去挑战“父亲”的禁区。他们看不见他独自在阁楼的样子,但却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要是他被人囚禁在那里,一定也不会有人怀疑那是囚禁,他们会以为他又遇上了难题。

  不错,这本来就是难题,大家心照不宣。

  利奥本以为他需要暗中干掉几个棘手的新派来的守门人,至少在楼梯边或者门边会有人看守。可实际上这些地方仍然和以前一样保持宽松自在。这样才不会惹人怀疑,当你要改变什么的时候记住不要一下改得太多,除非你有足够的自信让所有人接受改变,或是有足够的力量请他们闭嘴。

  利奥从腿边抽出手枪,左脚踏出一步,踩上通向阁楼的楼梯,木板陈旧的程度比想象的更严重,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令他大吃一惊。

  可他并没有放慢脚步,他的时间不多了。

  来到这里多么不容易?他可不能轻易放弃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

  楼梯尽头是一扇刻着菱形图案的木门。利奥转动门把,并没有上锁,他深吸了口气,一下推开门,举枪对准室内。

  阁楼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有光。这是间挺不错的房间,墙上有一幅巨大的壁画,因为光线太暗,利奥看不清画面,只能隐约看出是几个女人,波浪般的金发,面目模糊暧昧。

  他又轻轻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他碰到了桌子,桌上有一盏小台灯。

  利奥拧亮了那盏灯,昏黄的灯光下是一本翻开的书。

  那一页上印着这样的句子:一条出路,一个得到拯救的途径。

  他忽然吃了一惊,转身面向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那里有一双眼睛正望着他。

  那双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足以显示出稀薄和暗淡,不能反射光线,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膜。

  “父亲”已经苍老了。

  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多么不幸的事。不管他年轻时如何强大残忍,如何随心所欲,可面对时间这狡猾无情的敌人,谁也无法立于不败之地。或许正是因为没人能战胜时间,所以人们对永生就充满自欺欺人的忧虑。无穷无尽的寂寞和空虚,美丽的女人和腐朽的房屋。这类电影总能让人热泪盈眶,可这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人相信,即使他们都流泪了。

  利奥从未见过“父亲”流泪,他的两个父亲都不流泪,因为他们不相信眼泪。

  雷根•锡德在黑暗中看着他,像一具干枯的尸体。他前所未有的苍老,眼睛下有着深深的黑影。利奥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以为他死了,但他并没有死,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里,以一种孤独的,毫无热意的目光望着他。

  利奥举枪对准他的额头。不久之前,他就朝那里开过一枪,可现在他又复活了。“父亲”就像一个影子,一种象征符号。他无处不在,永恒不灭,在过去那段漫长的岁月,雷根•锡德也死过几次,可每次事件过后他又活着回到这里。他究竟有多少个替身?真奇怪,利奥心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活着只为了做别人的替身?说实话,他并不觉得那些替身有多像,有些甚至颠覆了雷根•锡德本人的形象。可不管怎样,还是不断有人上当,不断有人自以为终结了这位了不起的黑道教父的性命,就连他自己也被欺骗了一次。

  现在,谁能确定眼前这个苍老的老人就是真正的雷根•锡德,而不是另一个替身呢?

  一个替身,一个引诱他上钩的陷阱。

  这一切听起来太戏剧化,他不得不找些真实感来巩固自己。

  “我看见你了。”坐在椅子里的老人忽然说,声音就像磨擦着铁器,他已经生锈很久了。

  利奥不出声,只是看着他,还一直提防着门口。

  “我知道迟早你会找到这儿来。”雷根•锡德说,“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父亲抚摸头顶,需要母亲温柔拥抱的孩子,早就不是了。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父亲说,“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为什么不自己想想。”

  “我没有时间。现在就告诉我,谁安排了这场好戏。”

  以前他从没去想过那个“投弹手肯特”为何要背叛家族,没有理由也没有同伙,一个人是怎样获得足以毁灭家族的罪证的?

  “肯特和你不同,他不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被人利用结果送了性命,直到被人剥光毒打,他依然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报酬。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一个通过网络卖淫的娼妓。不聪明的孩子总是这样,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女人,但他还不是最蠢的。”

  雷根•锡德用昏暗的眼睛看着利奥,他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吐字却异常清晰。

  “还有更愚蠢的人为了自由,这种无聊的理由而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