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死亡旋律>第二十四章 复苏

  “干得好。”

  露比的声音如水一样冷淡,他把整个衣橱都翻了个底朝天。

  “你看,我早该给他们准备一个麦纳麦式的寝宫,而不是一个小衣橱。”

  他用两根手指挑起一件弄脏的羊绒大衣,艾伦在椅子里笑成一团。

  “别这么说,我觉得你安排得好极了,我就想不到这样的方法。衣橱,多好的主意,要是换成我,我准会快活得抽泣起来。”

  “你不会的,因为你永远欲求不满,永远不会快活得抽泣。他们真浪费,应该射在瓶子里捐给需要它的人。”

  “别这么粗暴,只是几件衣服,你又不会穿,你从来不穿动物的皮毛。”

  “没错,但我也从没说过可以把它们弄脏。”

  “这是好事。”

  “你昏头了艾伦,还是你认为医生会推荐一个浑身是枪眼的重伤患者在衣柜里做爱。你以为他们会说‘听着,小子,那东西还能竖起来表示你很健康’,他们会这样么?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皮条客?”

  艾伦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但我们至少确定他不会死。”

  “不会死并不代表能活得好。”露比说,“也许他忘了自己的处境,万一被逮着就别想活命。”

  “他当然知道,而且从未忘记。”

  “你怎么会想当然地自以为了解他?”

  “就为了一点精液,你发了一个早上的牢骚了。”艾伦从桌上抱起一大堆皮毛外套说,“这些都不适合你,会让你看起来像个暴发户。这衣服是你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有可能。”露比看着他,“你最近太悠闲了,我该替你找点事做。”

  “你已经接了一笔很不错的生意,不是么?”

  “可我们不能因为交情就把别的工作推迟,有几个急需处理的你可以和麦克分工。”露比拍了拍手说,“要注意,稍有闪失你们就完了。”

  艾伦说:“和你合伙简直就是活受罪。”

  “但一定也不错。”

  利奥被换到另一个房间,朱蒂替他拿来了更暖和的被子。

  这个房间在楼上,房里的一切都那么柔和精致。窗帘是一层轻纱和一层玫瑰色的天鹅绒,地板上有一小块绣着牡丹的中国植绒地毯。从窗帘的缝隙间透出一线微弱的阳光,今天的天气似乎比前几天好,至少没有下雨。

  对面桌上放着一面鹅蛋形的镜子,正对着他,从那里他能看到自己。

  利奥忽然很好奇,他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的嘴里带着甜味,嘴唇有些干裂,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两眼瞪着镜子,呼吸,苍白的手摸着自己的伤口,脑中一片茫然。

  他开始回忆昨天晚上的事。

  他想起了那个巨大的衣橱,就像一个大空洞,把他,不,是把他们整个儿都吸进去。

  他忽然感到沮丧,感到空无一物。他真想找些东西握在手中,这样就能稍微有一些充实感。可现在他手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伤口隐隐作痛,混合着药水和血的味道。

  利奥用手按了一下腹部的伤,心想尼克大概不会来了。于是他静静躺着,感受身上的疼痛。

  一瞬间,寂寞涌来,他回想起海中的经历。冰冷的水将他包围了,脚下碰不到实地,不断地沉下去沉下去。

  他本以为谁也救不了他,可最后却得救了。

  在沙滩上时,利奥也有过一段时间的清醒。他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个人从海里把他捞上来,用力抱紧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他们会救活他。

  利奥知道他只是在行使职责,不管掉进海里的是谁,恶棍或是杀人犯,他都会去捞上来。

  假如自己不是杀手,尼克会对他多一点兴趣么?他是否会经常微笑着对他说话,就像微笑着对他的朋友那样。

  他在海岸边把耳朵贴着他的胸口,他听到心跳声了么?他会喜欢一个杀手更胜他的爱犬么?

  喜欢?

  他得出一个结论,不必谈论爱,喜欢这个词已经够奢侈了。

  利奥收紧双腿,在床上继续躺着,两眼瞪着窗户,身体僵直生硬,活像一具雕像。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摩擦声,就像什么东西在蹭着门板。然后门打开了一线,但没有人进来。

  利奥的目光转动了一下,看到Agro从门缝中钻进来,栗子般的眼睛似乎充满好奇。

  尼克没有跟在身后,这个情景有些滑稽。

  利奥伸出手,Agro歪着头看着他。

  “过来,小东西。”他说,“你迷路了么?”

  这段时间,Agro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习惯了他用“小东西”、“小狗”来叫它,也不再对他手中的食物不屑一顾。它乖乖地走过来,低垂着头,温顺地靠近利奥的手掌。

  “你的主人怎么了?他不要你了?”

  Agro发出一声低呜,利奥抬起手轻轻抚摸它的脑袋和背脊。

  “他是怎么摸你的?像这样么?”利奥的手指慢慢滑动,一下一下,他的心里就像有一团浓雾,什么也看不见。或者说什么也没有。

  他对这点感到胆战心惊,因为他早已忘了自由的滋味,现在重获自由反而头晕目眩。

  Agro的皮毛柔软而温暖,他在给予其轻抚时也获得了回报。

  “小东西。”利奥说,“你喜欢这样?瞧你多享受。以前也有人这么对我,我也享受过这样的爱抚。他曾经是我挚爱的人,他有时会把我抱到膝盖上去摸我的头。就像这样。我该为他的死哀悼多久呢?他毁了我的家、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童年。可我还是……我还是……就这样,你这个蠢蛋,难道连这几个字都记不住么?”

  他用手背擦了一下脸,把Agro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

  人们都相信,新的总是胜过旧的。他在丢弃了斑驳残破的童年之后,彻底修正自己,找到一个新的家园。但这个新家园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也许更糟,令他身陷泥沼无法自拔。

  “你觉得我应该再找一个新去处么?”

  利奥抓住Agro的皮毛爱抚把玩,他记得以前自己有一个大狗形状的枕头,长满绒毛,温暖舒适。现在那只大狗在哪里?如果它不在垃圾桶,多半是在哪个孤儿院的孩子怀里吧。

  这些细节难免令人伤心,可他又忍不住要去想它们。

  他还想起暗无天日的监禁室,想起和同伴们抢东西吃,想起圣诞节时会和信奉上帝的“父亲”一起听圣歌。他的“父亲”们一直在伤害他,赠送他有毒的礼物,试图在他心中种植一棵毒芽。他不想让他们得逞,所以他必须逃走。

  “好孩子。”他对Agro说,用一种摹仿的语气,就像长辈在对孩子说话,就像他父亲在对他说话。

  “我们都得到过鼓励,只要去做,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Agro抬起头,把一条前腿放在床沿,利奥往里面挪了一点,让出一小块空地,它就跳上来,趴在他身边。

  利奥伸手搂住它。

  尼克在门外看着他们,轻轻关上门。

  他依然还能感受到昨晚遗留下的疼痛,而且也为露比无所不知的目光而窘迫不已。他对疼痛很敏感,所以每次利奥受伤,他也能感受到疼痛。这种感受甚至比自己受伤更强烈,按理说利奥应该记得中枪的痛楚,记得即将面临怎样的煎熬,可他却总是显得平静异常。疼痛一旦过去,谁又能记在心里?

  这么说起来,只要时间足够长久,谁都能够恢复如常。

  他关上门后感到双膝发抖,于是在门边靠了一会儿。有人从楼梯上经过,看到他就停下了。

  “需要帮忙么?”

  “不。”尼克回答。

  麦克正拿着替换衣物上来。

  “他睡着了?”

  “我想是的,最好等一会儿再进去。”

  麦克说,“我刚好有事要出门,你一个人行么?”

  “没问题。”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心烦。”

  “我没有心烦。”尼克一边说,一边吸气,“只是有点担心。”

  “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

  尼克说,“也许他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不可救药,有一次吃披萨,他对着奶酪微笑,像个孩子。”

  “每个人都有可爱的一面。我以前的搭档也喜欢奶酪,可他的胃不太好,我总得提醒他。”

  “我好像在那儿听过类似的话。”尼克望着窗户说,“有位警官先生也这么说过。”

  “警官?”

  “是的,当时他正要我向他提供利奥的肖像,他待人很亲切。”

  “他叫什么名字?”

  “奥斯卡•塞缪尔。”

  麦克哑然失笑:“奥斯卡?他好么?”

  “看起来不错,你认识他?”

  “我以前的搭档。”

  尼克感到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搞错……”

  “我曾是警察。不过这是个孤立事件,并不违背原则。人的一生可以发生很多转变,难以预料,要是你再见到奥斯卡,替我向他问好。”

  “我该怎么说?”

  “就说是一位内心深处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