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心火烹日>第90章 洪炉点雪(一)

  自从步入十月以来,气温逐渐下降,与之伴随而来的,是变得日趋忙碌的两人。

  无论是游洲还是时川都没料到,生日那天的温存如同两人生活中的一点虚幻的泡影,转瞬即逝。时川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半夜时分才感觉到身侧床铺下沉带来的重量,而每每当他在清晨醒来时,身侧的温度已经变得一片冰凉。

  时川的疲倦自然来自于繁重的公务,而偶然一次当他和老婆抱怨起公司中那些难缠的事务时,游洲便笑着提议自己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帮他按摩舒缓肩颈。

  时川自然喜欢这个提议,可当他小心翼翼向游洲询问起对方最近正在忙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

  他站在原地默然半晌,心下登时一片了然。

  他知道游洲不愿意让自己参与到两人的纷争之中,所以笑着岔开了话题。可是担心仍是再算难免,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他总是忍不住在话里话外委婉地打探着游洲最近去做了什么。

  而对方或许也猜到了他那些貌似波澜不惊的话语下的探究意味,每每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含糊过去。

  远处天幕岑寂,明亮月光透过别墅的落地窗照进室内,此刻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而偌大的客厅内还是悄然一片。

  时川坐在正对着门口方向的沙发上,客厅没有开灯,潜伏在他身后的是一片黑暗。

  游洲喜静,所以挂钟下摆的计时器在晃动时寂静无声。

  时川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一点一点,和身后钟表摆动的幅度竟然出奇地一致。

  十点十分,别墅门前终于传来了电子门锁打开的声音,时川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然后面无表情地抬眼望向进门的方向。

  先探进来的是游洲的半张侧脸,然后大门在他身后徐徐阖上。

  游洲的动作很轻,同时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动作,他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文件放在门前的柜子上,然后再弯腰取出放在鞋架上的拖鞋。

  等到再次起身时,他对面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

  饶是游洲心理素质再强也被当场吓得一悚,他在原地恍了半天神,才迟疑地向对面的人问出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时川?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问话后,时川缓缓站起身,无声走到了游洲的面前,垂眸看着他。

  男人明明什么表情都没做,但游洲却莫名能感受到他低沉的情绪。

  正当游洲被盯得有些发毛的时候,时川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游洲舔舔嘴唇,避开眼睛不去和他对视,“工作上出了点问题,我昨天和你说过的。”

  时川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片刻后,他忽然向着自己身侧的开关伸出了手。

  游洲注意到他的动作后惊了一瞬,当即准备伸制止他的动作。但是为时已晚,下一秒屋内亮如白昼,在天光大亮间,游洲脖子上的那道血痕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了时川的眼底。

  “怎么弄的?”时川平静地注视着游洲,眼底一丝波澜也无,甚至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其实伤口到现在已经不太疼了,反倒是时川那么看着自己的眼神深得让人害怕。

  “没什么,”游洲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小心蹭了一下,不是很疼。”

  游洲比时川略矮一点,而对方俯视他的时候,却显得威压极重。灯光让两人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波动都变得无所遁形,在那对视的几秒钟,游洲甚至很难将他和那个总是含笑望着自己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心弦颤动一下,他的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游洲,”时川已经很久没有以全名称呼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两人心中均是异样的陌生。

  “你脖子上面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游洲默然半晌,然后抿了抿嘴唇。

  “我不小心滑倒,磕在了桌子的边角上,”他瞥了眼时川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委屈,紧接着小声说道:“就在办公室里面,我今晚刚把那里处理干净,不信的话明天带你去看。”

  时川刚才一直在皱眉地盯着那道青紫色的淤痕,但听到游洲软下去的口风时,他的眉心忽然狠狠跳了两下。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恨自己立场不坚定,本来已经送到嘴边的话就这么被咽了回去。

  即使是早秋,夜间的温度仍旧很低,游洲或许是今早走得急,此刻只来得及在衬衫外面披了件昨天的风衣。

  时川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将手探进他的袖口,两层的衣料根本难以御寒,腕侧的皮肤干燥微凉,和灼热的掌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游洲忐忑的心跳声中,他感受到面前的人将身体凑近了自己。滚烫的呼吸一阵阵拂上颈侧,时川叹了口气,轻轻拥了下游洲,然后凑近咬了下他的耳垂。

  游洲错愕地睁圆了眼睛,而时川的表情竟然看上去有点无奈,摸摸他的头说道:“先去楼上换件厚点的衣服,然后我给你上药。”

  游洲乖顺地点点头,然而在路过沙发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一瞬。

  借着门前明亮到接近灿烂的光影,他看见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赫然放着家里的医药箱,而在游洲回来之前,时川刚才就坐在那个位置。

  当想通这一点的时,游洲已经站在了螺旋通向二层的楼梯上。

  他近乎是下意识地回首追随者时川的目光。果不其然,时川一直在静静在背后注视着他,高大的身形伏在暗处如隐山。

  医药箱早就准备在那里,其实时川什么都知道。

  ————

  那天发生的事情如同横贯在两人心头的一根刺,游洲好几次想找个机会和时川就那天的事情聊一聊,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时川反而会刻意在他面前避开这个话题。

  游洲自然也意识了对方的不对劲,奈何时川最近反常的点实在太多了,反而让他第一次在面对时川的时候生出了无计可施的感觉。

  只是他不知道,时川的处处回避,其实是因为他已经快要接近崩溃的边缘。

  如果说游洲这段时间的每一次晚归都让时川大脑中的神经绷紧一分,那天深夜出现在游洲脖颈上的血色淤痕则直接生生割断了最后一根弦。

  当他和陈述和对视的时候,时川在逐渐下沉的情绪中逐渐意识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安宁日子恐怕要就此告一段落。

  那天夜里试探其实是时川竭尽努力给游洲留出的最后一方私人空间,这段时间公司内部也算不上太平,仿佛有人试图在其中操控让时氏成为自己的傀儡。时川明里暗里调查之后,最后发现这些小动作都指向了同一个势力。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时川当然不会把陈述和放在眼中,但犹豫再三,他还是把这件事在游洲面前压下了。

  他不想再让游洲因为他人的过错而烦心,更不想游洲为自己而感到愧疚。

  因为在他意识到的很久之前,游洲早就变成了时川心中唯一的指向标,心底唯一的执念。

  熹微的晨光照在时川面前的镜子上,他长久地盯着镜中的人影,眼神晦暗。

  清早刚刚刮过的下巴上留下了一层铁青的暗影,衬得他面部的轮廓愈发清晰,也愈发凸显出了时川的阴沉神色。

  失去游洲的恐惧和焦虑让他逐渐变得消瘦,与之伴随而来还有一个个越来越难以入眠的夜晚。

  时川已经数不清自己已经在多少个失眠的夜里借着月光静静凝视着游洲的面容,房间内寂静无声,他一遍遍地用干燥的掌心抚摸着游洲的发梢,额头,再到颈侧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

  他的心中愤懑又无奈,毕竟无人能在自己心爱之物被人损坏的时候还表现得熟视无睹。

  温热的嘴唇擦过枕边人的锁骨,柔软的皮肤总能让时川的嘴唇浮出微小的战栗,一如每个他没能得到回答的瞬间。

  时川不想承认,但在过去几天的某几个瞬间之中,他生出了想把游洲关在自己身边的念头。

  就那么留在我的身边不好吗,不必以身涉险,你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可以托付给我。

  最后这个念头还是被时川亲自扼杀了,即使某天在两人之间真的出现了一条-链子,他也清清楚楚的明白,那个链子绝不会出现在游洲的身上,而是会出现在自己的心上。

  浴室的方向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游洲好几次想出声问问时川的情况,最后还是选择在沉默地停下了脚步。

  时川现在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游洲心中能猜到大概,也清楚目前唯一让时川平复下来的选择便是停下自己所做的一切。

  游洲紧紧地闭了下眼,复又睁开望向对面的某个方向。

  可是他现在不能停下,开弓没有回头箭。

  时间跳跃着向前流逝,游洲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将目光收回到了自己面前的那扇落地镜上,然后蹙起了眉头。

  大腿内侧的皮肤正在持续传来难以言表的微妙刺痛,今日的场合需要游洲身着正装出席,为了保持基本的体面,他本该按照惯例在内侧套上腿环,可时川最近不知道是哪门子的邪火上窜,白天还能在人前装出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等晚上关起门来却连装都懒得伪装。

  而时川又清楚自己是游洲坚定意志力中的唯一例外,仗着这份例外就把老婆拿捏在怀里搓圆搓扁,游洲每天夜里亲着哄着就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对方一个个变本加厉的要求,只有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昨天夜里的时川有多么让人头疼。

  有好几个晚上游洲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身旁的人根本没有睡着,他阖眼感受着对方温柔的嘴唇一寸寸滑过自己的额前,而唯有时川抱紧游洲的一瞬间,他的呼吸才能真正变得均匀。

  床铺宽大,却容不下两人的方寸大乱。

  游洲对着镜子出了半天神,然后从衣柜的收纳盒里取出一条崭新的长袜。

  等到他弯腰准备为自己换上的时候,游洲眉间的痕迹却变得更深。

  两人结婚已经一年,按理说就算不到食髓知味的阶段,至少也该平稳度过干柴烈火的相处方式。

  可时川最近夜里却表现得像个刚刚遇上心上人的毛头小子,一进一出都拿出了抵死缠绵的狠劲,有那么好几次游洲都以为自己差点就要在对方的怀抱里永远闭上眼睛,还是时川嘴对嘴给他渡了好几口气才让游洲堪堪缓过来。

  而比这更难为情的,是他最近执意要在游洲的身体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锁骨上攒动的红痕自不必说,就连游洲那白玉似的脚腕子上也印着两个清晰的手印,所幸一点也不疼,但看起来也让人分外触目惊心。

  幸好昨夜没开灯,否则若是游洲瞥见了时川顺着他腿骨一寸寸吻上的狂热神色,心里不知道又该作何感受。

  穿戴整齐后游洲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气笑,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捂得严严实实的皮肤就差把“我身上有痕迹”这几个大字标在自己的脸上。

  这么想着,游洲缓步走下楼,而当他走至客厅的时候,发现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时川似乎正在那里等着他,看到游洲走过后,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早上的时间比较充足,游洲看清了时川脸上的神色,于是将脚步停在对方面前,微微仰头问道:“怎么了?”

  时川低头凝视了游洲片刻,忽然将手搭在他的肩膀,凑近吻了一下。

  这个吻转瞬即逝,如同薄薄的雪花了无痕迹地融化在炉盘之上。

  分开的一瞬间,游洲看见时川对自己温柔一笑,然后轻声说道:“路上注意安全,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