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21章 chapter21

  如果法律不忠于正义,只以实利为目的,那么,法的公正严肃就不复存在,实利也将不能得到。

  ——祁克 《德意志私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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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染酒馆迎来了稀客,郑云龙带着周深来了。周深身上印着“爆点新闻”的工作服还没脱,方书剑远远地看着熟悉地工作制服,下意识开始缩着身子躲避,被简弘亦一把捞回来:“别怕,老熟人。”

  简弘亦对周深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深深,好久不见。”

  方书剑还是胆怯,低着头一个劲儿拿着抹布反反复复擦眼底那一小块桌板,大理石被擦得锃亮还不撒手,高天鹤看不下去了,拉着他的手给他掰开,瞪他一眼,方书剑立马乖乖坐直。

  郑云龙被这一幕逗笑了:“书剑真是乖了不少。”

  周深不说话,抬起眼淡淡看了方书剑一眼。常年做新闻阅人无数,眼睛一瞟就像要把人的灵魂看穿,方书剑往后一缩,总有一种在他面前毫无隐藏的错觉。

  可惜周深这一眼,真没看出什么魑魅魍魉。

  “怎么今儿个有空来我这儿了?”简弘亦笑道。

  “有些事情想不通。”周深回答道。

  简弘亦来了兴趣,手臂托着上身微微向前倾:“什么事?”

  “为什么有些人犯错能被轻易的原谅?”

  方书剑浑身一僵,郑云龙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喝着酒,摆出一副凡尘俗世与我无关,连戏都不想听的样。

  “公诉和警局联合起来杀了人可以因为一句工作重大失误最后只用降职,暴力犯杀了人可以因为辩护律师和程序逃过死刑,十四岁以下的孩子杀了人可以不受处罚,甚至他身边的亲人朋友都没一个人怪罪他,为什么?”

  简弘亦听完他的诘问,面不改色,就像听到的只是今天晚上吃什么这样普通的问题:“没有为什么,世界就是这样,规定就是这样。”

  “那人命和他们背后的家庭就活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吗?”周深追问着,用尽最大的力量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眼睛几乎盛不住泪珠,又被他倔强地抬着头,憋得通红。

  “如果你要这么问,那问题可就多了。为什么要有法律来限制人,为什么杀了人就一定要偿命,犯罪与否的界限在哪里。成天想这些容易自闭,还是看开点。”简弘亦给他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温和地笑了笑,“学学人大龙,想不通就来买醉,睡一觉起来第二天又活蹦乱跳了。”

  郑云龙一头雾水:“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简弘亦拿起酒杯晃了晃,淡黄晶莹的酒液随着他手腕的摆动轻轻敲击着杯壁,液体震荡发出清脆的声音,透过暖黄的灯光,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人间事不过一场梦,不管噩梦美梦,总是要醒的。”简弘亦轻轻抿了一口酒,露出满意的神情,“新进来的法国洋酒,还不错,尝尝?”

  周深一口喝了大半杯,把郑云龙吓得够呛,生怕一杯倒了。谁曾想这两年周深把自己酒量练得这么大,高度酒大半杯下肚,脸上半点反应都没有。

  “问题问完了?现在我能问你们点儿事儿吗?”简弘亦把酒重新给他倒上,语气却严肃了起来。

  周深回道:“你问。”

  “王晰昨晚去哪儿了在干嘛你们知道吗?”

  所有人皆是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这样的话。

  “晰哥今早不是才来这儿拿了东西吗?”高天鹤疑惑道。

  “他昨天也没去哪儿,估计一直在家,怎么了吗?”郑云龙问道。

  “没什么,”简弘亦笑了笑,“就是突然八卦。”

  一听八卦,高天鹤来了兴趣:“什么八卦?”

  方书剑显然也好奇,歪着头等着后续,郑云龙心里却莫名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王晰今早来的时候,脖子上全是吻痕,我还以为和哪个姑娘春宵一度去了。”

  方书剑毕竟还是个二十岁的小孩子,听了难免红了脸,尴尬地把头扭开。郑云龙和周深如遭雷击地愣在当场,只有高天鹤开始重点跑偏。

  “你怎么确定那个是吻痕?”

  “嗯……人生阅历比较丰富?”

  “阅美人无数吧?”

  “不是……”

  不知哪句话触了高天鹤霉头,他怒气冲冲地脱下围裙,拿起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出酒馆,郑云龙拉他他都没看见,活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子,把跑车的油门踩得嗡嗡作响,起步飞快地开着车走了。

  郑云龙:“这是咋了?”

  “我好像把人惹生气了……你们先聊我去给他打个电话。”简弘亦挠挠头,放下手上的活,手在围裙上随便擦了两下就小跑着去储物间拿手机,留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简大哥和鹤哥怎么今天都不正常?”方书剑疑惑道。

  “晰哥今早也跟着了魔似的。”郑云龙叹气道,“中元节不是都过了吗,估计撞鬼了?”

  “王晰怎么回事?他总不至于颓废到自我堕落吧?”周深问道。

  其实郑云龙心里大概有个答案,只是不敢相信。

  “没颓废,今天还好好来工作呢,”郑云龙搪塞着,转而又想到什么,“你还是关心他的,是吧?”

  多年的情谊终究是成了习惯,听到对方的异动还是会心头一紧。或许周深此时的心态像极了一个恶作剧的小孩,故意给王晰找不痛快,又怕恶作剧过了头,真的让王晰从此和人生最初的轨迹背道而驰。

  周深自己都没想到,什么时候多年的宿怨,在自己心目中也成了恶作剧。

  “现在说这个没必要。”周深也没正面回答,随便糊弄过去,“既然你郑大律师都在我跟前了,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下目前谭蓓和白江案子的进展?上头催稿催的急。”

  “行,”郑云龙意外地爽快,“我去法院调过卷了,证据充分辩无可辩,唯一我能争取的就是谭蓓作为怀孕的妇女不能适用死刑。”

  周深眯起眼睛看他,满脸的不信:“你不会是为了不让新闻抓到王晰的把柄,故意放松的吧?这不像你。”

  郑云龙长叹一声,无奈地抬头:“律师也不是万能的,毕竟法律在那儿摆着,如果事实清楚程序正当,你把辛普森案的律师团请过来也没用。再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是晰哥带着公诉团队取证严密,非要想着是我放水呢?“

  “没什么,就问问,你别那么敏感。”周深扬起头来喝了口酒,放下了酒杯,”该谈的也谈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别啊,”郑云龙挽留道,“既然我都给你透露了,你是不是也该等价交换地跟我说说蔡程昱的事?”

  方书剑听到“蔡程昱”这三个字,浑身僵硬,手上的动作都不灵活了。抬起头来眼神像可怜的小动物,试探又畏惧听到对方的消息。

  “蔡程昱为什么会和你混在一起?还找到不染酒馆来?”

  “他是我节目的专访对象,我和他接触多一点有问题吗?”周深理所当然道,“我知道你在追查龚子棋的案子,但也没必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敏感成这样。”

  “他……还好吗?”方书剑怯懦着开口,“还有他妈妈还好吗?”

  周深不知为何被他畏缩的眼神刺痛,点点头回答了一句:“还好,蔡程昱回学校了,他妈妈也出院了。”

  “那就……那就好。”

  方书剑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他还生我气吗?他有没有原谅我一点?”

  书剑,你又做错了什么呢?郑云龙在心里叹息,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出口。有些事只能让周深自己去感受,别人说了他不一定听得进去。

  比如现在,郑云龙终于久违地,看到了周深脸上的无措和怜悯。

  ……

  王晰整理完证据材料,马不停蹄地跑到法院递卷,期间还顶着高温跑回检察院换了高领衫,大夏天的憋得满脸是汗。眼看着八月底了,再过一个月法院又要季度总结,大要案还是赶紧解决了为好。

  刚迈进法院办公楼的门,迎面就看见胡小月的家属等在办公室门口。两位老人年迈,身型佝偻,肉眼可见的憔悴,头发干枯得像冬天瓦前没人打扫的枯草。老妇人的眼睛还在发红,看样子是哭得太多得了结膜炎。胡小月的男友陪着站在旁边,三个人都踮着脚渴望地张望。王晰看了,心里说不出的心酸。

  “你们是胡小月的家属吧?你们好,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王晰伸出手,胡小月的男友明显地僵硬了一下。老人赶忙伸手握住,声泪俱下地请求他讨一个公道。年轻人小声在老人耳边嘟囔了一句什么,王晰感到握在自己手上的手一僵,随即松了力道。

  王晰听力不错,他听清了那句耳语。

  “他就是那个办了冤假错案的检察官。”

  可惜坏也坏在听力太好,他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带着安抚的笑脸领着他们找到主审法官的办公室,自己在外头站着,等他们聊完出来,警惕地看着自己,客套又戒备地道了声“王检察官,谢谢您了。”

  王晰走进办公室,把文件往桌上一放就摊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掩藏起失落:“哎哟我太累了在你这儿歇会儿。”

  余笛没好气地拍了拍他,逼得人好好坐直。

  “你怎么回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院长都跑你们检察院去问了。还有刚刚受害人家属过来,非问能不能换检察官。”

  “多大点事儿。”王晰摆摆手,重新闭上眼。

  余笛也不逼他,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我已经跟家属说过了,你很负责,让他们放心。”

  王晰点头“嗯”了一声。

  “家里那小孩没给你添乱吧?”

  王晰好不容易静下来一点心又被搅得稀烂:“哎哟笛哥你们刑庭还不够忙啊,还有闲工夫管人家家事。”

  王晰也就只能在余笛这儿耍耍小孩子脾气,身边几乎都是比他小的后辈,或者是观念刻板的老前辈。余笛比他大个几岁,又在大学当过老师,英俊儒雅又成熟,也不乏年轻人接纳新事物的能力,不像个法官,倒像个长期奋战在教学一线的年轻教授。

  “行了,累了就歇会儿,还一堆活儿呢。”余笛把椅子上的小被子展开给他盖上,倒了杯茶水放他身边。

  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合适,王晰没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一闭上眼全是高杨在他面前放大的脸,手指冰凉的触感,逐渐变得炙热,深情到有些病态的痴迷,逐渐和那个天使一般的孩童重合到一起,王晰想伸手去拉他,又怎么都触碰不到。

  ……

  庭审前检察院和律师的日子都不好过,几天下来王晰和郑云龙见面都已经是大熊猫见小熊猫,黑眼圈重得不行。王晰这边还好,高杨这几天消停了不少,乖乖在房间里复习法考,成天拿着资料和视频看,也没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倒是一天到晚把自己闷在房间里,饭也不好好吃,几天下来脸颊都消瘦了,王晰跟不敢打扰高考孩子的家长一样,蹑手蹑脚地跑房间门口看看情况,有空出门前给他点份外卖,晚上买些水果放他门外。高杨也不粘他了,王晰忙着案子,便只当他心里愧疚,又忙着考试,没往心里去,反而自己落得轻松,能专注地处理好案子。

  郑云龙反倒是快被折腾自闭了,阿云嘎伤口愈合得还行,两天前回家静养。这段时间冷落了胖爷爷,一回家一片狼藉,让郑云龙怀疑自己到底是养了只猫还是哈士奇。等好不容易整理完了房间,还得一个个把来找阿云嘎的小警员请出去。

  “小朋友,在律所,你这样资历的已经能独立办案了,没必要什么都来找你们队长。”这是郑云龙今天第五次关上门。

  阿云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大龙,人家就来问个事儿你倒也不必往外赶。”

  “不是我说你们公安,离了你不行了是吧?批文件也就算了,连怎么查都要来问,你们副队长是摆设吗?”

  “没办法,有些案子一查起来牵扯的东西太多,烫手山芋谁都想往外扔。这年头能让他们清正廉洁尽职尽责已经不错了,遇到风险大家都是能避就避的。”阿云嘎撑着身子挪了个位,腰伤还隐隐有点痛,移动起来依然有些费劲。

  “过两天出庭作证,应该没问题吧?”郑云龙问着,语气里透露着一丝担心。

  “没事儿,早好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阿云嘎扶着沙发缓缓站起来,郑云龙跟他身后半步不敢离开。

  阿云嘎疑惑:“你跟我这么紧干嘛?”

  “怕你倒了没人帮我喂猫。”

  阿云嘎:“……”

  阿云嘎一腔火没处发,气鼓鼓地按开电视,把开关敲得震天响。郑云龙笑嘻嘻地在旁边看着他幼稚的“发火”行为,把大摇大摆过路的胖子一把抱在怀里。

  “本台消息,林城房产董事长通过社交平台向市民及新闻媒体发布了公告视频。”

  电视机前出现了黄先生坐在办公桌前的场景,他已经不再年轻,二十年前他白手起家意气风发的样子,许多林城的老人都记得,年轻潇洒的小伙子拿着喇叭站在竣工大楼前侃侃而谈,如今佝偻着坐在狭小的空间里,目光依然锐利,但看得出来经历了风霜沧桑。

  “我本人作为林城房地产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对因我家庭问题而造成的公司损失,表示由衷的抱歉。”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铿锵有力,依稀还能见到当年的风采。可岁月毕竟不饶人,阿云嘎站在电视前,心底默默叹息。

  “我的儿子,黄子弘凡,在没有被警察局立案侦查的情况下,在所有事实都没有查清楚的情况下,被社会舆论进行了长时间的攻击。我作为一个父亲,我心疼自己的儿子。我作为一个公民,不懂得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僭越法律,对一个人进行审判。”

  爆点新闻全体员工停下了工作,仰头看着播报。周深站在人群中,看似事不关己,目光却一刻没离开过。

  “媒体都在追问,问他为什么杀人,他是怎么杀的人。社会舆论把他构造成一个穷凶极恶的凶犯,却没人关心,十年前福利院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把他刺伤凶徒的行为归结于他所谓的劣根和家庭教育的失败,可没人过问,白江当年做了什么。”

  “看什么看!回去工作!”副总监对人群喝道,员工四散而去,周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屏幕里越说越激动的人,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在镜头中浑身战栗。

  “黄子这十年来,都是我和夫人的珍宝,他乐观又活泼,他音乐天赋极高,他从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他是个让人喜欢的善良孩子,我们不管十年前发生过什么,我们只知道,在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是我们骄傲的孩子,未来,我们也相信他会一直让我们骄傲。”

  蔡程昱才下了演出台,他表演失误了,在众星云集的音乐会上破了音。他懊恼地坐在角落,廖昌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严肃的目光扫视他,也没再说话。

  休息间的大屏放着新闻,蔡程昱专注地看着,突然被这句话刺痛了心脏。

  他想起了方书剑,那个在他身边一直善良又优秀,从未做过坏事的方书剑。

  “今天,我对董事会作出检讨,我将辞去我现在的职务,公司将重新选举董事长。作为公众人物,我向电视机前的各位表示抱歉。但作为父亲,我会一直陪伴黄子。”

  王晰沉默着关了电视,高杨难得从房间里出来,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安静地看完了整个演说。王晰不时瞟他的神态,他冷漠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悲悯,也不知道在悲悯什么。

  “我想去见见黄子。”高杨说出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对王晰的请求。

  ……

  白江和谭蓓的案子开庭了,判决也很快下来,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白江被判了死刑,谭蓓因为怀孕逃离了死亡,被判处无期。

  阿云嘎带着作为证人的黄子去医院找谭蓓补材料,她才生下孩子,怀里抱着那个小小的生命。听说孩子很瘦小,才三公斤不到。黄子弘凡隔着窗看着她们,谭蓓一边哭一边轻轻摇晃着孩子,冲他睁不开眼的小脸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警务人员跟着护士进来,抱走了她怀里的孩子。谭蓓茫然地看着孩子离开自己,愣了很久,直到她们走了,看不见身影了,她才嚎啕大哭起来。

  黄子弘凡看着,听着,僵硬了好久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

  “黄子,你是想到你的生母了?”阿云嘎小心问他。

  “没有,”黄子回过神来,“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就不该被生下来。”

  “他只会带给自己和别人无穷的痛苦。”

  ……

  王晰带着高杨在医院外面和黄先生交谈,老先生带着夫人,在外头张望着等黄子出来。

  “黄总真的决定辞职了?”王晰惋惜地问道。

  “对,辞呈已经批了。”

  黄夫人温柔地笑道:“我们也老了,带着黄子出国避避风头,他喜欢编曲,也考上了伯克利,我们过去陪他。”

  高杨突然开口:“什么时候走?”

  “后天。”

  阿云嘎带着黄子出来了,老两口赶紧迎上去。黄子的手紧紧拽着夫人的衣角,一如十年前被他们领回家,黄子没来由地信任这个美丽温柔的女人。

  高杨上前去,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黄子紧紧抱住他,对着他说了声“谢谢。”

  “好好的。”他拍了把他的背,“我也该走了。”

  黄子看了眼王晰,点了点头。

  他们目送着那辆轿车渐行渐远,带走了一个故事,带走了高杨生命的一部分。

  王晰忽然回过神来:“你说你该走了,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