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17章 chapter17

  宇宙要么是一种混乱,一种诸多事物的相互缠结和分散;要么就是统一、秩序和神意。

  ——马可·奥勒留 《沉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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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晰还陷在真相暴露的茫然里,单薄的身子靠在审讯室外的墙壁上,在外人看来像是身体突发了什么状况,几个警员赶紧去把人扶起来,慌忙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王晰摆了摆手,低头揉了把眼睛,不让人发现眼泪翻涌。

  “王检,您要么先回去休息?”

  王晰摇摇头,挣扎着直起身子,稍微一动作胃就绞紧着疼痛。生理上的痛让他的大脑也有些麻木,愣是呆愣了半响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高杨离他只有几层楼的距离,他却不知道是否该去到他面前。痛心,疼惜,愤怒,自责,心酸,就像厨房打翻了调料,五味杂陈,也辨不清究竟是什么味道。

  他停留在原地进退维谷,却总有人主动来找他。

  副局第一个兴师问罪,说他没规矩,在市局这般造次。局长好不容易拦住副局那张不饶人的嘴,也拧紧了眉头,问他究竟为什么关监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活像是京剧里面唱红白脸。

  这些话落到王晰耳朵里都成了嘈杂,分不清内容。

  “高杨在哪儿?”

  短短几个字如同从胸腔里挤出来,五脏六腑的血泪都裹挟着泣出声。

  王晰很久没这样失态了,至少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人越是长大,越是觉得掉眼泪是一件没有用的事情,反而让人觉得你脆弱,好欺负,太娇气。人成熟了,情绪的热情也被磨灭了,对悲伤麻木,对痛苦习惯。

  可总有事情,能超越人习以为常的人间悲喜。

  王晰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高杨,准确的说是躲着偷看。门开了一小道缝隙,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高杨坐在椅子上,放松着整个身体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他毫无防备的样子,就像一只软绵绵的小羊羔,天生嘴角带着笑意,洁白无暇,宛如初生的孩童。

  他不知道高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舆论风头最盛的那几年,他在学校几乎毫无容身之处,没有朋友,只有黄子经常蹦跶着来找他玩。他经受过多少次初见惊艳又慢慢变得恐惧冷漠的目光,他心底藏的那个秘密,最后都化为了委屈和迷茫,迷茫善良和呵护的意义,是否就是让自己坠入深渊。

  王晰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挽救了地狱里的小恶魔,没想到捞起了折了翅膀的小天使。

  门突然开了。

  黄子站在他面前,他长大了,长得和王晰一样高,十年前,他也是那一堆被救出来的孩子其中一个,矮矮的小身子抓着王晰的衣摆,仰着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黄子在看到王晰悲怆的表情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眼神暗了暗,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十年前福利院的爆炸是你做的?”

  “是。”

  “检察院老检察长是你杀的?”

  “是。”

  “高杨为什么要帮你挡着?”

  他吐出这一句话已经几乎失去了力气,眼框的肌肉没了力气,再也盛不住积蓄已久的泪水。

  黄子回头看了高杨一眼,挑起唇笑了:“他傻呗。”

  高杨像一束光打进他的生命里,还有那个漂亮的小哑巴,原本相依为命的善良的他们,第一个向黄子伸出手。

  高杨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他们,给他们一个有光芒的未来。小哑巴也可以被收养,像小公主一样穿着漂亮的裙子,一定很好看。黄子也会有一个温馨的家,去到一个没人知道他过去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忘了自己的过去。高杨自己要求不高,只想有一个陪伴他一辈子的人,给他唱歌,他很喜欢听好听的歌。

  就有人这么傻,明明身处深渊,却如同井底之蛙仰望头顶的蓝天。

  “你带着他回去吧。”

  “你又要逃避他是吗?”黄子语气突然焦急起来,“当时你们怀疑他杀人,你就一直不对他直说一直逃避他。现在你知道了,你还要躲着他?”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在乎你?怕你受气自己跑到周深跟前,你两天不理他他就慌得不知所措,你一不相信他他就会很绝望。王晰,你带他到你身边,现在又什么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还要躲着他?”

  王晰被他这一股脑的问句问懵了头,那样蜷缩着害怕他气恼的高杨,他是从未见过的。他太忙了,忙到忘记了高杨是什么时候学会自己做饭,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什么时候变得自己从来都猜不透。

  王晰还没想好怎样面对这样一个高杨。

  “你们先回去吧。”

  黄子看着王晰远离的背影气急,回头一看,高杨已经醒了。

  他的眼睛像初春融化的冰河,坚冰堵塞河道,江水翻涌,带着冷冽,乍暖还寒。

  ……

  王晰前脚刚走,郑云龙拎着饭盒就进来了,浑身上下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和西装革履的律师大不一样。公安局的人像是见怪不怪,特地给他找了个地方放饭盒和包才让人进去。

  “说吧,犯罪经过,说详细点。”郑云龙一边听着一边翻证据材料。自从上回被阿云嘎亲自训了一回,全队上下的证据做得倒是精细又详实,检察院那边又是王晰在负责,案子也是板上钉钉,程序也没什么问题,顶多能问问有没有什么情节能逃了死刑立即执行,以及给他那怀孕的老婆一点减刑机会。

  白江一股脑说完了之后,抓着他的手,像看救星一样:“律师,我跟刚才公家的人说过的,十年前我看到今天掐我那个小孩杀了人,我要是举报他,这算不算重大立功啊?”

  郑云龙愣住,僵硬着把手抽开。

  “你说谁杀人?”

  “就那个小孩啊!带着耳钉,个子高高的。十年前检察院的检察长就是他杀的!”

  郑云龙话都没来得及听完就冲出审讯室,心头像有雷在打着鼓。他直接冲进了办公室,里头都是实习警员和书记员,见他气势汹汹地一来,识趣地退出去。高杨若无其事地坐在他的座位上,连表情都没变一变。

  黄子安分地站在他身边,这会儿郑云龙才发现,高杨像一个引导者,黄子在他旁边就如同一个孩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一样。

  郑云龙叹息道:“高杨,你何必呢?”

  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人人也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这样的替代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是幸福的孩子变成了黄子,悲惨的是高杨罢了。

  “他比我更需要一个未来。”

  至少在懵懂的时候,高杨也体会过和玩伴一起快乐的日子。不像黄子,从降生的那一刻,就没有得到过片刻的爱。

  况且现在,他也不是没有未来。

  “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们就为了找白江复仇所以关注这个案子?”

  高杨沉默了,仰起头重新闭上眼。

  他脑海里闪过不知多久前的画面,背景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是王晰带他回老家,一家人坐在饭桌上,他独自缩在王晰身边,头也不怎么抬,筷子扒拉着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晰啊,年纪不小了,还不打算谈恋爱啊?”

  饭桌上就这么几个问题,来回问,王晰也笑着敷衍。七大姑八大姨家里头有待嫁姑娘的都竖着耳朵听,问他喜欢什么样儿的。

  “没什么其他的要求,善良就行。”

  高杨闷着头,耳朵却清醒得很。

  可能他在王晰眼里,就是一个需要改造的小坏蛋,和善良丝毫扯不上关系。高杨在长久的伪装里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本性,这一次,他只想看看自己本来的样子。

  他的眼里不想只有人性险恶,也想再有希望和善良。

  郑云龙也看他不回答,也不想再说什么没用的废话:“你俩没事儿干跟我去医院看看嘎子,帮我照顾他一会儿,我这儿还有案子没弄完。”

  高杨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黄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郑云龙问道:“干嘛呢杵在那儿?”

  “我等晰哥来接我一起走。”

  黄子小心地开口:“他来过了,走了。”

  “我知道。”

  “走吧黄子,让他在这儿待着。”郑云龙把黄子拉走,黄子还是担忧地一直回头看他。高杨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像睡着了。

  ……

  王晰坐在吧台面前半趴着,头发乱糟糟地塌着,看上去有些颓废。他侧脸尤其好看,特别是配上检察官的制服,总给人一种禁欲的感觉,路人见了都要多看上两眼。

  简弘亦抬起头挑眉看了他一眼:“今天没酒,喝茶。”

  王晰皱了眉:“别闹。”

  “我看你才是别闹了。”简弘亦继续坐在他面前擦他的酒杯,“赶紧去找高杨,把什么都说开了,以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哪用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王晰不说话,就着面前的茶喝了一大口。

  “你不嫌烫啊?”简弘亦摸了摸杯壁,“不过也还行,酒越喝越迷糊,茶越喝越清醒。”

  方书剑正在一边的小舞台上调着琴弦,吉他有些大,他抱起来甚至有点吃力。他把吉他放在一边,默默坐在简弘亦旁边,听着他们对话。

  “你怎么也凑过来了?”简弘亦摸摸他的头发。

  “那个……晰哥你要么先回去找他吧,他现在肯定很敏感,你要是不在他身边他会很没安全感的。”方书剑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半弯着腰,下意识地保护自己,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往的事。

  “当时龚子棋……杀了蔡蔡的爸爸,我本来特别绝望,但蔡蔡把我带回家了,我才觉得原来生活还是有希望的,他还能对我那么好。”

  方书剑绞紧了手指,抿了抿嘴唇:“现在你如果不去找高杨,他会以为你不喜欢他骗你那么久,以为你不要他了。”

  王晰端茶的手在空中停顿。

  他会以为你不要他了。

  “看吧,连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简弘亦揽住方书剑的肩膀,“今天打烊不留客,去接你家小朋友吧。”

  “简大哥!”

  门外一声嘹亮的喊叫,丝毫不顾旁人惊讶的眼光。高天鹤喜气洋洋地走进来,法袍都还没脱。开庭的时候他总是会把自己捣鼓得特别精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就是个英姿勃发帅气的精英律师。

  “今天那个被告被我辩得哑口无言,他们还想提交新证据,结果反而被我推翻了。他们辩护律师都没话讲了,简大哥你放心,这钱我一分不少帮你要回来,说不定还能翻个百分之二十。”

  “行,知道天鹤最厉害。”简弘亦笑着给他递了杯水,“累了吧?赶紧歇会儿。”

  高天鹤才坐下,扭头见王晰满脸丧地坐在一边,吓了一跳:“晰哥你怎么在这儿?”

  简弘亦目光移到他身上:“是啊,怎么还在这儿?还不走?”

  王晰拎起外套转身往外走,一如既往洒脱又决绝的背影。简弘亦叹息一声,感情的事,要有那么容易解决,这个世界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颠三倒四,捉襟见肘。

  “书剑,很不错,今天敢对人主动说自己以前的事了。”简弘亦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点点头,“不过龚子棋是你的哥哥,在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你还是要叫他一声哥,对吧?”

  方书剑犹豫了半天,才僵硬地点了头:“我尽量。”

  “书剑,不能说尽量,”高天鹤严肃道,“能做的事情再许诺,不能的就不要答应。”

  方书剑愣了一会儿,点头道:“我会的。”

  简弘亦看着高天鹤继续和方书剑喋喋不休,每一句话都打到他心坎里。高天鹤说话很直率,不像自己周旋人世这么多年,习惯了弯弯绕绕,但意外地总能契合到他的想法。

  人总是愿意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人相处。

  ……

  阿云嘎无聊地趴在床上打游戏。医生才来做了伤口清理,不让他躺着。郑云龙带着黄子进来,一见他这副样子,立马开始损人:“哟,只能寄人生希望于电子游戏了?”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阿云嘎拿枕头扔他,郑云龙稳稳地接住,又给他塞回手底下,让他垫着手肘不至于那么痛。

  “不趁你现在伤残多损两句,等着你以后打我?”

  “我哪儿真的打过你?”阿云嘎瘪着嘴,不过想想的确有那么一次,又安静地闭了嘴。

  “赶紧好起来,你怎么损回来都行。”郑云龙把黄子安在他床边的座位上,“别打游戏了,听小孩给你讲个刺激的故事。我还有案子,先走了。”

  “这么快就走啊?”阿云嘎抬起头喊了一句,郑云龙摆摆手,关上了门。

  ……

  高杨坐在办公室里,灯也没开。天黑了,警局的文职工作人员都下班了,这层楼黑漆漆的一片,高杨感觉到一种熟悉,很久之前,他习惯于在这样的黑暗里,躲避一切伤害他和他身边的人的可能性。这几年电灯用得多了,都快忘记这种感觉了。

  高杨疲惫地陷在椅子里,他等了好几个小时,他逐渐看不到光亮。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绪,从讶异,到欣喜和期望,再到焦灼,最后逐渐变得失落,再给自己的心铺上一层盔甲。

  可是这次他没来由地特别难过。也许是因为这是他心底最后一道血肉。

  他自嘲地笑了笑,脸上最后一点温柔都没有了。小狼彻底扔了他伪装的羊皮,露出保护自己的獠牙和利爪,想要离开圈养的地方,像一匹真正的孤狼一样,寻找自己的领地,孑然一身。

  “你怎么还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哄他入睡的声音,给他唱歌的声音,给了他十年温柔的声音。低沉得像提琴最后一根弦,拨动弹走浮动的尘埃,划破一室的宁静,又让它归于宁静。

  王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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