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2章 chapter2

  法律用惩罚、预防、特定救济和代替救济来保障各种利益,除此之外,人类的智慧还没有在司法行动上发现其他更多的可能性。

  ——庞德《通过法律的社会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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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城医院。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回穿梭着,神色匆匆,丝毫没有多余的表情。人群喧哗着挤嚷,举着绿油油的病历本往前拼命挤,患者在一边唉声叹气,疼痛地呻吟。消毒水的气味被添了一层又一层,隔着口罩也呛得鼻子疼。

  阿云嘎把怀里不省人事的母亲交到儿子手里,急匆匆地抓了急诊的一个医生:“贾凡!救人!”

  贾凡无奈地摘下口罩:“哥,我是精神科的……”

  “医生……救救……救救我妈……求你了……”

  贾凡感觉到衣角被人抓住,那个男孩猛地跪到他腿边,忍了一路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那孩子哭得气都不顺了,几个字从嘶哑的嗓子里挤出来,原本光亮的眼睛现在只剩下绝望和无助。

  贾凡和阿云嘎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他起来。

  “蔡蔡你这是干嘛?快起来!”阿云嘎一把把他拽起来。

  “医生……求你了……”他绝望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眼前的医生,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的手臂,“我妈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贾凡本来天生就敏感,看了这一幕眼睛都红了大半:“没事,没事的,来,患者交给我。”

  贾凡小心翼翼地从男孩手里接过昏厥的母亲。男孩的手臂紧绷着,死死盯着贾凡冲进急诊科的背影,从眼中消失。

  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

  “蔡蔡……”阿云嘎伸手拉他,“咱去边上坐着,地上凉。”

  “嘎子哥,”男孩毫无生气的动了动唇,“那个杀人犯,不会被判死刑了?”

  阿云嘎心头一痛,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可能?还有二审呢。二审到省高院去,肯定不会让他再跑了。”

  男孩迷茫地抬头,刚才一瞬间情绪的爆发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量。他本来就生得白净,现下却没了血气,整个人透露着惨白和僵硬,只有眼角的血丝才能看出,这还是个鲜活的人。

  他呆呆地看着阿云嘎,面前的人长着一张俊朗的脸,轮廓硬朗,像一座山一样,在这样脆弱如蜉蝣一样的受害人眼里,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坚实的依靠。

  男孩点了点头,伸手握住阿云嘎伸过来的手。他踉跄着站起来,阿云嘎的手臂像树枝一样支撑这他,把他稳稳护送到边上的座位上坐下。

  “蔡蔡,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进去看看你妈妈。”阿云嘎安慰道。男孩乖巧地点点头。

  阿云嘎每走两步,总要不放心地回头看看。男孩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呆滞地凝视着闪动的红色屏幕,像是在看什么,又什么也没看。

  阿云嘎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头把龚子棋和郑云龙骂了几万遍。

  “怎么样?”阿云嘎坐在病床边,看着依然沉睡的女人,焦急道。

  “情绪过于激动和近期营养不良导致的突发性休克,没事,我已经给她吊葡萄糖了。”贾凡检查了下输液的速度,担心她身体承受不住,又调慢了点。

  “这是怎么回事啊?”贾凡问道。

  阿云嘎闷闷道:“门外那个孩子,蔡程昱,就是被杀的那个蔡局长的儿子。”

  贾凡瞪大了眼:“啊?”

  阿云嘎叹了口气,手杵着额头,揉了揉眉间,丝毫也没把眉头舒展开。

  “当时他爸爸在东区商场买东西,就被那小畜生给杀了。等我们接到报警赶到现场的时候,犯罪嫌疑人动都不动一下,在现场浑身沾满血地看着尸体笑。”

  “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本来一开始是要做精神鉴定的,”阿云嘎叹了口气,“但是郑云龙去接见了人之后,那小子突然改口说他是受人指使的。”

  贾凡愣了愣,压低了声音:“西区那边的?”

  “本来就怀疑他涉黑,”阿云嘎说道,“但之前证据都指向了他故意杀人,加上涉黑背景本来死刑没跑了。结果物证科那边证据链出问题了,又被郑云龙全推翻了。”

  “啊?那现在犯罪嫌疑人怎么办了?”

  “还能怎么办?一审宣告只构成故意伤害,还是帮助犯,”阿云嘎咬牙,“检察院那边在准备抗诉了。关着等二审。”

  贾凡按了按他的肩膀,安慰道:“要我说,你们刑警队干好你们该干的,查好证据,剩下什么起诉定罪你们就别管了。不然老是这样冲着重罚去,你们这些正义小卫士一个个都走火入魔了,证据链出问题这种事也干得出来。”

  阿云嘎没回话,但看上去并不赞同。

  “行了,让那孩子先交下住院费吧。”贾凡道。

  阿云嘎摆摆手:“大学还没毕业的孩子哪儿有钱啊,我先垫了吧。”

  贾凡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就那点死工资,办个案子人都消磨了大半你还要倒贴钱?”

  阿云嘎耸耸肩。贾凡叹道:“算了吧,我垫。不然你这个月估计得被房东赶出去。”

  护士查了查住院单,对贾凡说道:“贾医生,这个病人的住院费已经付过了。”

  阿云嘎奇道:“谁付的?”

  护士歪着头想了想:“刚才来了个男孩子,戴着帽子,鬼鬼祟祟的。我吓了一跳以为来闹事的,结果就问了我那个病人的病床号,然后拿出一大包零钱,把住院费给交了。”

  阿云嘎和贾凡面面相觑:见鬼了。

  母亲醒了,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赶蔡程昱去上课。

  “我不去了,我留下来照顾您。”蔡程昱红着眼眶。

  “说什么混账话!”蔡母还很虚弱,吼人也没什么力气。但气得从病床上弹起来,贾凡怕动到针头,赶紧安抚着人让她躺回去。

  “回去!快点!”蔡母把蔡程昱往外推,阿云嘎拽着他的胳膊,说道:“好了蔡蔡,我送你回学校。”

  等两人走后,贾凡坐在病床边安抚着:“大姐,怎么不让蔡蔡留下来啊?”

  贾凡长着一张温柔的脸,一看就是谦谦君子的样子。他虽然长了一米九几的个子,但一开口却温柔得像融化的奶油蛋糕一样,让人不自觉地信任。

  母亲灰暗的眼神又亮了些:“蔡蔡啊,可聪明了。他特别喜欢声乐,唱歌也好听,老师同学都特别喜欢他。”

  “那蔡蔡在学校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呢?”贾凡循循善诱。

  母亲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有啊,可多了。”

  蔡程昱打小就聪明,文化课从没让人担心过。高考过了一本线,但喜欢音乐,便被送去了音乐学院。他的父亲母亲都是那么开明的人,蔡程昱的童年、少年,从来都是在欢笑中度过的。

  蔡程昱平常有些犯傻,最喜欢用他唱美声的金色男高音唱儿歌,气得那些老教授吹胡子瞪眼。可是一到正经场合,他也从未出过错。

  就这样,年年都是专业第一。

  蔡程昱身边从来不缺朋友,他天生阳光,不爱斤斤计较。但他说话经常不过脑子,迎新的时候口不择言,还把一个学弟气哭了。

  那个学弟没有父母陪着,一个人单枪匹马扛着行李,低着头,也不和别人交流。蔡程昱社团招新的时候上去逗人家,随口来了一句“别人都有爸妈咋你没有呢?”话音刚落,那男孩突然爆发,眼神都凶狠了起来。蔡程昱吓了一跳,被男孩重重往后一推。男孩话也不说,绕开他走了。

  后来蔡程昱发现他躲在角落里哭。

  那男孩没他高,身材瘦小,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

  蔡程昱走过去,挠了挠头,递给他一张纸:“对不起啊……我……我说错话了?”

  男孩抬起眼狠狠瞪了他。

  蔡程昱:“……我不是故意的。”

  男孩背起书包,也没接受他的道歉,转身走了。

  男孩名叫方书剑。

  蔡程昱一直觉得有愧在心,平常不时就跑去大一给方书剑塞零食送复习资料。一来二去人人都以为他们很熟。方书剑的舍友还把蔡程昱带到宿舍,蔡程昱围着方书剑的座位绕了一圈,第二天就把各种缺的东西堆到了宿舍门口。

  方书剑气急:“你这是干嘛?”

  蔡程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想跟你道歉吗?”

  方书剑抿了抿唇:“没事儿。”

  后来,方书剑真和他成了朋友。蔡程昱没事就抓着方书剑出去吃油爆虾,不能喝酒还非要喝,把自己喝成一只红彤彤的番茄。方书剑只能暗骂一句,又认命地把人扛回去。

  蔡程昱的学期小作业是完成一个音乐剧表演,无奈天生肢体不协调。方书剑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扭曲的姿势,每天晚上都抽出时间来舞蹈教室教人跳舞。一个月下来,蔡程昱总算是勉强能上台。表演完方书剑嘲讽道:“你看看你跳得跟油爆虾一样。”

  蔡程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方书剑心一软,笑道:“演出成功。”

  “你应该说bravo!”

  “你要不要脸啊?”

  蔡程昱还把方书剑带回了家过寒假。方书剑愣愣地看着他们漂亮的大房子,装点着红色的对联和漂亮的小饰品。蔡程昱的父母和蔼地招待他,什么好吃的都往他碗里放。

  方书剑还收到了他们的红包,他惶恐地推辞,却被蔡程昱父母笑呵呵地塞进他的口袋。方书剑摸着口袋里鼓囊囊的红纸包,像是被烫了手,又像是握住了温暖的炉。

  蔡程昱带他去放烟花,却没发现方书剑在璀璨的天宇下,默默流下了泪。

  “学长……”

  蔡程昱好像从没听过方书剑这么叫他,愣愣地应了一声“啊?”

  “谢谢你。”

  就是这么一个优秀又善良的孩子。蔡母在讲到蔡程昱和他的朋友的时候,目光带上了慈爱和温柔。

  “可是那天,我丈夫下班,就没再回来……”

  蔡程昱的父亲是国土局的局长,每天都很忙。自从林城市开发了新区以来,几乎是早出晚归。

  “我爸连我的生日都忘了。”

  这天,蔡程昱和方书剑才录完了音乐学院的快闪,上一秒还挥着红旗雄赳赳气昂昂,下一秒就气鼓鼓地杵着下巴。

  方书剑嫌弃道:“不就个生日吗?天天有父母陪着你还不知足?”

  蔡程昱反驳道:“你不懂!”

  沉默了会儿,蔡程昱像是认命了:“来吧来吧练歌,过什么生日。”

  方书剑看了看他耍小孩脾气的样子,有些好笑:“行了行了,等会儿练完我请你吃油爆虾。”

  “真的?”蔡程昱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先练歌。”方书剑叹气。

  他们练的是《真爱乐章》。

  “晨光清澈,田野里传来酒气的芳香。”

  “这是我的歌,爱的颂歌。”

  如果可以,蔡程昱愿意把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嘎子哥,你知道吗?就在我练歌的时候,我手机响了。我妈妈在那头哭着,我当时就慌了。”

  “我到医院的时候,我爸已经没了。我胆子小,但还是掀开了盖着我爸的白布。”

  “那是我爸啊……”

  阿云嘎手握着方向盘,攥得越来越紧。蔡程昱没看他,只是直愣愣地望着车窗外。车开得很快,周围的楼房像鸽子笼一样闪过。蔡程昱这才发现,之前父亲送自己来学校的时候,他都在低头打游戏,都没抬头看看窗外的风景。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躲着?”郑云龙看了眼身边畏缩的男孩,一把把他揪回来,“要躲也好好躲,这样大半个身子都出去了,人家一下车就能看见你。”

  方书剑把帽子又压低了点:“我只是想看看他们……”

  郑云龙问他:“你二审真不打算给你哥作证?”

  “不去。”

  郑云龙劝道:“他毕竟是你哥。”

  “可他杀了人,”方书剑声音闷闷的,“他是个杀人犯,死不足惜。我劝你也别再帮他了。”

  郑云龙严肃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先不说他是你哥,就算是其他杀人犯,也有被辩护的权利。”

  方书剑不置可否,背上了书包,压低了帽檐。

  “我没有家人,一个都没有。”

  ……

  高杨把房间所有的窗帘都拉了起来。明明还是大白天,屋里却黑得像入了夜一样。

  王晰睡得不太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低沉的嗓音发出几声低吟,听上去像是不舒服极了。高杨俯下身来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却摸到了一大把汗。

  他赶紧把空调调低了些,一边给检察院办公室发了消息,另一边拿起王晰的手机,把那些工作短信浏览了一遍,记在心里,然后删得干干净净。

  “高杨,让王晰接电话,电视台那边要来采访。网上一审判决都传疯了。”电话那头传来院长焦急的声音。高杨礼貌地抱歉,语气不卑不亢:“对不起了院长,晰哥正在公休。让媒体去找刑辩律师和司法局吧。”

  院长还没回话,高杨就挂了电话,顺手把王晰手机也给关了。

  “深深……你哥……郑云龙……”

  “刑讯科……”

  高杨听着他毫无逻辑的梦呓,皱了皱眉头,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了王晰的双手。

  “高杨……别怕……我带你回家……”

  高杨一愣,心下涌起苦涩。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沉睡的王晰,在他手背落下隐秘而虔诚的一吻。